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波罗揭谛 作者:史小意 文案 盛幼音:宏光丝厂大亨盛万生的女儿,电影明星,大家闺秀。在命运的牢笼里沉浮挣扎。 柳丹阳:大商金融的公子哥。“树精是条龙,长着两支角,对别人凶巴巴。唯独对着白色精灵笑:我会为你开出映亮天空的花朵,我会为你指出前行的道路。” 盛幼霆:盛幼音的双胞胎弟弟。“讹兽是会骗人的小坏蛋,可它偏偏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盛南凯:盛万生的养子,可怜人一个。 “文案中引用了杉泽绘画的山海经故事描述。只为我太喜欢他画的山海经了。”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幼音,柳丹阳 ┃ 配角:盛幼霆,盛南凯 ┃ 其它: PS:原创网第44章锁文 ================== ☆、混沌的生活   盛幼音从摄影棚里出来,大日头底下,阳光明晃晃的,她眼前一黑,晃了一晃,差点摔倒,勉强扶着廊柱站稳。   她心里着实不痛快。新电影的拍摄很不顺利,她老不在状态,而男主演白光又总是趁着演对手戏的时候占她的便宜。一场女主发烧卧床,男主前来探视的戏,剧情明明只是白光用手背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他却擅自改成了用嘴巴亲吻她的额头。她生气至极,又不好跟白光撕破脸皮。向导演抗议,导演反而觉得白光改得好。深情款款的男主演看到心爱的姑娘病倒了,于是用亲吻来抚慰她,多么感人!盛幼音不觉得感人,她想骂人。骂人当然是不行的,所以在另一场戏中,她悄悄在给白光准备的面条里多加了两把盐。看着他在镜头前吃瘪的样子,盛幼音尤不解气,恨不得面里给他放的是泻药。   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她抬步向前走,刚走出没两步,便听见有人喊她,“盛小姐!”   不用回头,光凭声音便能听出是大商金融的公子哥柳丹阳。盛幼音假装没听见,快步出了门厅,上了一辆黄包车。   “蓝莲公园……”   “好咧!”车夫有了生意,高兴的站起身就跑。   透过黄包车棚的缝隙,盛幼音看见柳丹阳追出了门外,他手上捏着一大把玫瑰花,面色隐藏在一片树荫里,辨不出喜怒来。   自从柳丹阳看了她主演的电影《看海的三小姐》后,便时常跑来电影公司找她。每次都抱着一大捧玫瑰花,不是要请她吃饭,就是要请她喝咖啡。她总是避而不见,实在躲不过去也最多寒暄几句。连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语气生硬态度不礼貌,而柳丹阳却并不介意她敷衍不耐的态度,一如既往兴致高昂的跑来找她。商人逐利,她一点儿也不相信柳丹阳这样商贾之家的大少爷会因为一个电影而爱上她,但究竟为什么揪着她不放,她也没有气力去深究。旁人只当她是宏光丝厂的富家千金,是势头正猛,蒸蒸日上的电影明星。但她自己知道,她乌云盖顶大难临头了。   在蓝莲公园门口下了车,盛幼音茫然的站了一会。初夏的傍晚,风里已经夹杂了丝丝暑热,盛幼音却觉得冷。她裹紧外套,慢慢走进公园。   蓝莲公园因一大片荷田而闻名。此刻的荷田里,荷叶挨挨挤挤,蓬勃茂盛,已经能看见有坠着骨朵的荷花在翠绿的荷叶中间探出了头。此时已近傍晚,公园人不多。盛幼音沿着步道一路向里,渐渐来到荷田的尽头。路边有一条长椅,她在长椅边站了一回方才慢慢坐下去,目光落在荷田旁的一块草甸上。那片草甸面积很大,长着半人多高密密匝匝的草。一到秋天荷叶逐渐萎去的时候,草甸泛黄,就成了蓝莲公园的又一美景。就是在荷花盛放的夏天草甸也是好看的。绿油油的青草像一匹闪光的绿缎子,那缎子的颜色翠的浓烈,偏又不让人觉得厚重。风刮过的时候,挤挤挨挨的草茎俯下去又仰起来,霎时变成了动态的草海。   草甸和荷田之间隔着约三四米宽的泥道,泥道的一侧有一小块草甸上青草都伏到了泥里,仿佛上好的绿色锦缎被生生撕去了一块。盛幼音盯着那块露出的泥地看,面上表情渐变,一会是疑惑,一会是懊恼,一会又悲伤起来。   一个散步的老人走了过来,他奇怪的看着盛幼音,走到近前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姑娘,我连续好几天看你来这里来坐着,这草甸子还没黄,有什么好看的?”   盛幼音怔了怔,微微笑着跟老人说:“这里空气好!又安静!草甸子没黄也好看。还有荷花,荷花也好看……”   盛幼音觉得自己说的语无伦次,但老头却来了兴致,也不走了,索性在她旁边坐下。“那倒是,再过几天等荷花全开了,那才好看呢!秋天的时候荷花枯了,草甸又黄成了一匹闪亮的缎子,那草啊,都是香的!”   盛幼音听他形容的生动,轻轻说:“草甸现在也挺好看的,可惜缺了一块!”   “不碍事,最多半个月又能全长出来!”   要半个月啊,时间真长!她起身同老人告了别,慢慢出了公园,回家去了。   佣人张妈一面替盛幼音接过外套,一面朝后院努了努嘴。她心里会意,快步穿过大厅。后院的花园里,葡萄藤下的长椅上,盛南凯和盛幼霆并肩坐着,盛南凯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盛幼霆的头顶。盛幼霆生的瘦小,背影纤细的像个女子,他有些怯怯的躲着盛南凯的手,躲又躲不开,缩着肩,偏着头,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兽。   盛幼音怒起心头,她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拍开盛南凯的手。   “姐,你回来了!”盛幼霆乍看到姐姐,惊喜的喊道。   盛幼音把他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后,昂首挺胸的看着盛南凯。盛南凯并不戳破她虚张声势的假面,摸摸自己被打红的手,站起来对站在门口偷偷打量的张妈说:“张妈,看来你老糊涂了,分内的事情都做不好,小姐回来也不知道招呼一声。你如果不想干了就早说,好歹干了这几年,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张妈吓的面如死灰,忙不迭的跑出来认错。盛南凯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并不深究,大度的点点头,招呼她开饭。   盛万生前年冬天的时候中了风,瘫在床上起不来,一开始的时候虽然身体不能动,但神志还清楚,拖到现在,脑子基本上迷糊了。盛南凯顺势掌握了宏光丝厂,成了盛家真正的掌权者。其实盛万生中风之前很多年身体就不好了。在盛幼音眼里爸爸怜惜弟弟体弱,很多事情都让盛南凯处理。而盛南凯又懂得韬光养晦,惯在爸爸面前伏低做小,竟连爸爸这样的老江湖也未察觉他的狼子野心。等他一病倒,雀占鸠巢,自己跟弟弟反渐有寄人篱下之态。   盛幼音上楼换了衣服,到爸爸的房里去看,屋里厚厚的窗帘合拢着,光线暗淡,盛万生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室内空气不好,像一个久未被开启的巨大墓室。盛幼音穿着一双轻便的布鞋,无声无息走到床前,俯下身轻轻的喊:“爸爸,爸爸!”   盛万生睡得深沉,并没有回答他。其实,即便他醒着也没有办法回答她。他会发出嚯嚯的声音,也仅仅能发出嚯嚯的声音。盛幼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日头已经落下,天光尚还明亮着。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让新鲜的空气进来一些,回身看到爸爸埋在枕头里蜡黄的脸,禁不住嘴里一阵阵苦涩。   从楼上下来,盛南凯和盛幼霆已经在餐桌边坐好。盛幼音在盛幼霆旁边坐好,看见面前的碟子里已经放了一颗肉丸子。盛幼霆对姐姐说:“姐,吃丸子!”   盛幼音心里一阵感动,她夹起丸子咬了一口,鼓起腮帮子使劲咀嚼。盛南凯看了看他们姐弟,也夹起一颗肉丸子吃起来。盛南凯在盛家惯常沉默,他掌了权也不爱说话,有他在的地方,失势的姐弟俩均保持沉默。只有当盛南凯问起来,才回答一两句。   默默吃完一餐饭,盛幼音迫不及待的要拉着盛幼霆回房间。盛南凯不急不缓的拿餐巾擦了嘴,问道:“你今天回家前又去蓝莲公园了?”   盛幼音身形僵在楼梯上,不回头也不回答。跟在她旁边的盛幼霆紧张的抓着她手臂。   “我听说唐家剩下的那个在北平念书的女儿回来了,正满城没头苍蝇一样发了疯的找她们家失踪的人口呢!”   盛南凯也走上了楼梯,他超过盛幼音,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最好不要被那头疯狗盯上。”说完又怜惜的看着盛幼霆,“就算是为了你漂亮的弟弟!”   盛幼音母鸡护仔一样的挡住盛南凯看向盛幼霆的视线,浑身发抖涨红着脸说道:“我不会再去蓝莲公园了!”   盛南凯心里暗笑,是了,只要是一提到盛幼霆,盛幼音就成了斗志昂扬的战士。他看着她眼里的疲色,不再难为她,转身上了楼。   盛幼音携着盛幼霆上楼,进到自己的房间,她问:“幼霆,姐姐不在家的时候,盛南凯有没有欺负你?”   盛幼霆仰着脑袋仔细的想了想,说:“没有!南凯哥对我很好的!”   盛幼音厉声打断他:“他不是你哥!”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忙放低声音说:“幼霆,他不是咱们的哥哥。你只有我一个姐姐,我只有你一个弟弟,嗯!”   然而盛幼霆已经在专心的翻看她放在床头的一本画册。他低着头,头顶上是并排的两个鲜明的旋涡,发丝温顺的伏在两颊之上。虽然他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可这样恬静的姿态让瘦弱单薄的他看起来还像个大孩子。盛幼音叹了口气,低着头慢慢在他旁边坐下。    ☆、白光的烦恼   与白光合拍的新电影名叫《白色之恋》。盛幼音扮演一个过气的歌女白妙。虽然过气了,但歌女白妙心胸豁达,每日里在夜总会里给头牌做做替补,赚点小钱,日子得过且过。后来被白光扮演的公子哥一鸣看上,日日死缠烂打的追求她。白妙在浮华场中见惯了这种富家公子的伎俩,本不欲与之纠缠。谁知渐渐动了心,半推半就的从了一鸣。电影结局十分狗血。有王子和灰姑娘,自然也会有灰姑娘的姐姐。因为有坏姐姐从中作梗,灰姑娘的童话未能延续。白妙与一鸣因为误会错过,她最终落拓的病死在小公寓里,而一鸣和白妙的姐姐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盛幼音刚拿到剧本的时候并不想接这戏。编剧脑子进了水,剧情编的这样狗血又现实。她觉得自己够惨了,现实生活中被虐,电影里还要继续被虐。不,绝不。然而导演不干了,说白光指名点姓只跟她合作。她红是红,但远远不及白光。大肚子秃头导演对决绝的她撂下狠话,要么演,要么滚。她不能滚,只好演。   当真开拍起来,兴许是现实中悲催经历的催发,她很快进入角色,把歌女舞台上的明艳和落拓后的楚楚怜人演的入木三分,引得白光和导演大嘉赞赏。她却更郁闷了,郁闷又无法抒怀。她跟导演商量能不能把结局改一改,至少是在白妙离开的时候狠狠的甩她坏姐姐一巴掌泄泄愤。编剧不同意了,他说:“我的白妙呀,是个温婉的姑娘,打人的事情干不出来的呀!”盛幼音更郁闷了。   今天的有一场戏是白妙在夜总会的歌舞表演。盛幼音装扮好后从化妆间出来,站在通向夜总会舞台的窄窄通道里,隔着厚厚的猩红法兰绒布帘,她看见白光正和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话。那女子身材娇小,却做男儿打扮。穿格子的改良西服,同色阔腿马裤在膝盖处收窄,脚上蹬着一双擦的铮亮的靴子。她带着一顶呢绒的帽子,五官精致,英气十足,但面上疲态尽显,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正盯着那女子看,忽然有人凑过来也顺着帘子的缝隙看出去,一边看一边说:“盛小姐看什么呢?这样入迷。”   盛幼音一惊,向后一退,正撞在一个人的怀里。她听出那人是柳丹阳,也不理他,转回身要走。无奈通道十分窄小,须得柳丹阳侧过身她才能通过。他像一堵墙堵着她的退路,手上还是一捧玫瑰花。盛幼音不想与他交涉,隔着帘子听见白光已和那女子向他们所在的通道走过来,于是想也不想,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带着转了个个,领着他一阵快步走回自己临时专用的化妆室。   化妆室的门一关,盛幼音从柳丹阳的手上接过玫瑰花,低下头嗅了嗅,巧笑倩兮的说:“真香!”又嗅一嗅,开始下逐客令,“谢谢柳先生的玫瑰花,我还要换衣服补妆,先生可否回避一下!”   柳丹阳没有动,他倚在门板上,姿态风流的说:“我以为刚刚帮了盛小姐一个大忙……”这话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半,柳丹阳夹断话头,笑吟吟的看对面盛装艳丽的女人。盛幼音收起面上的假笑,戒备的看着他。   柳丹阳见她并不接话,又说:“刚刚那台子上就只有白光那个油面娘娘腔和另外一个年轻姑娘。白光你日日见,自然不是躲他,那躲得就是另外那个姑娘了! 那个姑娘我也不认识呢!但是穿着这么特别的人,估计全城也没几个,要打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盛幼音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站定问道:“你想干什么?”   柳丹阳笑着说:“我就想跟盛小姐吃顿饭!”   盛幼音正要接话,门口传来敲门声,“盛小姐,在里面吗?马上要开拍了,导演让我来叫你。”是跑腿的场务来催人了。   盛幼音应了一声,这才发现手里还捧着玫瑰花。她把花放在妆台上,对侧身让她通过的柳丹阳说:“我要回家吃饭,不过工作结束后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   “荣幸之至!”柳丹阳笑着应道,绅士的替她拉开了门。盛幼音回以淑女的微笑,大方的走了出去。他看她身影窈窕,走的昂首挺胸,气势却已然消退了大半。他走到妆台前,拆开玫瑰花的包装,把花插到一旁的花瓶里。左右一番打量,不由赞叹,真美,真可爱!   今天的戏拍的各种不顺畅,盛幼音老是忘记台词,白光也状态不佳。盛幼音一进棚里就四面打量,那个让她不得不与柳丹阳喝咖啡的姑娘已经离去了。她心里却不轻松,看见白光各种厌烦。又想起柳丹阳说他是油面娘娘腔,以前没注意,今日一听他开口说话便越发觉得,可不是娘娘腔吗,那头发上摸得发油没有半斤也有二两。一个场景一连几次都通不过。导演气的把手里的剧本一扔,大喊:“收工!”工作人员自然高兴万分,面上不敢显露,心里巴不得能天天如此早下班。   白光和她一前一后从舞台上下来,忽然叹了口气,问她:“幼音,你帮我出出主意。”盛幼音听他叫的亲热,心里十分反感,面上还要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她驻足停下听他说话。   白光一副苦恼的说:“我有个远房表妹,前段时间家里点事。呃……”白光斟酌着措辞,他怕说出来的话吓到盛幼音。   “前段时间北湖弄堂的唐家发生了灭门惨案,她就是唐家的三女儿,当时在北平读书,躲过了一劫。”白光瞟了一眼盛幼音,见她面色如常。想来这唐家的事情过去了也有十来天了,事发的时候全城轰动,街头巷尾人人谈之变色。然而流言如风,来得快散的快,半个月不到就已经成了从前别人家的事情了。   北湖弄堂的唐家在本地只算是中等门户的殷实之家。在堂口有一家小酒馆,因酒菜做得好,生意很是兴旺。唐家唐老爷生意做得久了,为人八面玲珑,跟谁都和和气气,凡是认识他的人,即便不算交好,也都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和善的小酒馆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案发现场在唐家北湖弄堂的小四合院里。清晨,酒馆的小伙计左右等不来老板开门,便去唐家找人。唐家的大门虚掩着,他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便推门进去。院子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他边走边喊,从客厅到厨房都没人。小伙计甚至推开了唐老爷的卧室,被褥齐整房内空空。小伙计心想,这么早,唐老爷领着大家伙去哪儿了,怎么连门都不锁。他奇怪的从屋里出来,向外走的时候,余光瞟见,院子右侧的柿子树地下,一个瘦小姑娘面朝下躺在地上,头上长长的辫子拖在一边。小伙子觉得奇怪,躺在地上的人,虽脸面朝下,然而身体却是朝上的,花布上衣的正中间一排盘扣,从上至下扣得规规矩矩。小伙计觉得奇怪,常人的头和身体如何能扭成这样的角度。他认得这姑娘是唐老爷家的小女佣二丫,便壮着胆子走过去,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肝胆俱裂。那姑娘身首异处,只不过从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并看不出来她脑袋和脖子分了家。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汇聚在近旁的檐沟里,铺出长长的一滩来。   小伙计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跑出唐家大门。“死人了,死人了!”他仓皇大叫着。好多天过去了,唐家附近的人都还清楚的记得小伙计变腔变调的呼喊。   警察着手调查,然而离奇的是,除了这个在院子里身首异处的小丫头,唐家四合院里干干净净,余下的主仆八人均不知所踪。这案子弄得全城人心惶惶慌慌。警察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但始终一无所获。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警察什么头绪都没有,找人的心也淡了。我这个表妹十分不甘心,一个人到处乱转,打探消息。刚才又来找我,问他爸爸有没有什么仇人。我虽常去他们店里吃饭,但真的不知道唐伯伯有什么仇人。看到雪晴这么失落,我心里好难受。你也是年轻的女孩子,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散散心,开心一点。”白光满怀期待的看着盛幼音。   盛幼音低头抿了抿嘴唇说:“任谁遇上这样的事情这种时候都散不了心,这种情形只能自己挨过去罢了!你要是有心,就多陪着她些。也别无他法了!”   白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我自当多陪她,就是她脾气喜怒不定。好的时候是个柔弱的姑娘,不好的时候又对我凶巴巴的。我真是又怜惜她又烦她。”   哪个姑娘不是那样的呢!盛幼音心中暗叹,不欲与他多说,与他到了别,心烦意乱的向自己的化妆室走去。 ☆、柳丹阳的假面   蓝莲公园向西的长街上有大量的咖啡馆、西餐厅和夜总会。闲的蛋疼的公子哥儿们惯爱附庸风雅,常常带着钞票和美女到这里来消费。吃饱喝足,再到蓝莲公园的荷叶深处风花雪月。   盛幼音拿起精致的不锈钢压花小勺,又一次把白瓷杯里的咖啡搅了搅,放下小勺,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一口,抬头看着柳丹阳。自从进了咖啡馆,柳丹阳跟她东拉西扯,一会说电影,一会说音乐,咖啡也品评一番,转过头来又扯到蓝莲公园花好景美。盛幼音极度不耐,可是她并不想离开。既然已经坐在了这里,那她一定要耐心看看柳丹阳到底要干什么。   柳丹阳算是城里挂的上名号的公子哥中顶儒雅的一个,他谈吐温和,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盛幼音之前虽与他见过很多次,但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过他。今日一看,发现他眉心正正中间有一颗浅浅的褐色小痣,使他刚毅的面庞添了一份阴柔。盛幼音突然红了脸,她觉得这样一本正经的打量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是大大的不妥,于是她抬腕看看手表,客气疏离的说:“柳先生,五点十分我要回家去,你还有十分钟。说正事大概只需要五分钟,所以你还有五分钟考虑一下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是你忠实的影迷……”   “我不信!”   “我喜欢你塑造的‘三小姐’豁达聪明的形象,还有……”   “还有三分钟!”   柳丹阳笑了。他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欣赏的看着她。对面的女人是个娴静的美人,但这个美人与他以往见过的美人都不一样。她很局促,并不因为他是柳丹阳就假以辞色。看来她之前的那些拿腔拿调并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对他没兴趣。   柳丹阳叹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啊!盛小姐,是这样,你们家在丰源码头有一个丝厂,前年出了事故一直停工到现在。我想要那块地。”   果然,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单纯的爱慕。也许有吧,那也不会发生在她盛幼音的身上。“我们家现在掌权的是我爸爸的养子盛南凯,不管你想要什么,从我这里都得不到!”   “如果掌权的换成是你的话,你会给我吗?”   “没有这个如果!”   “有时候适当的想象并没有什么坏处。”   盛幼音望向玻璃墙上自己消瘦的侧影。如果她掌权,她一定要带着爸爸和幼霆离开这里,再吃的胖一点,长的壮一点,至少在盛南凯扯她头发的时候,能挣脱的开。于是她点点头,“如果我掌权,我就把丝厂全部卖掉,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那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拿回宏光丝厂。作为回报,你到时候把丰源码头的厂房以优惠的价格卖给我。”   “拿回宏光丝厂?除非盛南凯死。”   “那就让他去死!”   盛幼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唐家全是好人,却一死九口,为什么死的不是盛南凯。她觉得内心有一个隐秘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那种久困而不得解脱的压抑喷薄而出,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叫嚣徘徊。她两眼放光的看着含笑的柳丹阳,突然发现他长的不是好看,是太好看了。不同于白光的白净粉面,他立体的五官,既刚毅又英气,满满都是男子气概。   柳丹阳面上含笑,心里却异常震惊。他想要丰源码头盛家的厂房,也曾跟盛南凯接触过几次。盛南凯毫无转圜的拒绝了他。他转而寻上盛幼音。面对油盐不进的她,他不过是顺着她往下说,却好像无意间打开了一把隐秘的锁。锁里关的是天使还是魔鬼,他之前不曾想过,之后的话……视情况而定吧。   想要从盛南凯手上拿回宏光丝厂还需要从长计议。你来我往的投桃报李让接下来的谈话顺畅了需多。他们达成了合作的共识,但还没有可执行的计划。柳丹阳说要静待机会。盛幼音想,机会?拿回宏光丝厂需要机会,但是,杀人,我多得是机会。   盛幼音回到家中,难得的盛南凯不在家。弟弟盛幼霆在爸爸的屋里逗小可爱。小可爱是一只三花猫,温顺喜人,家里除了盛南凯每个人都很喜欢它。盛南凯不喜欢小可爱,确切的说他不喜欢一切有毛的动物,他对毛过敏。当初盛幼霆把捡回来的小可爱带回家时,盛南凯腹泻呕吐了好几天。奇怪的是,后来他居然答应留下小可爱了。但也是有条件的,小可爱只能呆在盛万生的房间里。   盛幼音看弟弟天真的伏在地上学着小可爱喵喵的叫唤,她笑着走过去,“幼霆!”   趴在地上的盛幼霆仰头看着姐姐,高兴的跳起来一把抱住她,他花了五秒钟审视她的脸,然后问:“姐,快说,有什么好事情?”   “没有什么好事情啊!”   “肯定有,你在笑呢。唐家出事后,就没见你笑过。”   “没有!”盛幼音掰开他的手,蹲下去逗弄小可爱。“小可爱,小可爱,喵喵……”   盛南凯不在家,晚饭盛幼音安排在爸爸的房里吃。她一边吃饭一边给盛幼霆夹菜,吃一口又看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盛万生。小可爱在他们脚边绕来绕去要吃的,温柔的蹭过来,撒娇的绕过去。盛幼音满心柔软,希望时间停滞,就留在这最温暖的一刻。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矮几上已经放了一杯牛奶。已经很多年了,她一定要睡前喝一杯牛奶,否则就不容易睡着。头发还湿着,她靠在床上开了台灯看书。卧房的门突然开了,盛幼霆从门缝里伸了个脑袋进来。   “姐姐,我睡不着!跟你睡行不?”盛幼霆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跟她睡并不合适,然而她却无法拒绝他温柔如小兽一般的眼睛,抬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盛幼霆欢呼一声蹦跳着上了床。他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嘟囔着说:“姐姐的床真香!”   床头堆着两个枕头,他嫌枕头太高,伸手抽了一个,向床对面的沙发扔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沙发旁的矮几上放着的牛奶被打翻在地,乳白色的液体泼洒在深色的地毯上,印渍格外明显。   盛幼霆坐直了身体,呆愣愣的看着一地的牛奶说:“姐,你没喝牛奶!”   盛幼音忙下了床走去过,杯子没有破,但需要张妈来清理一下地毯。她拉开门下楼叫了张妈上来清理。张妈一进门看见小少爷坐在小姐的床上,愣了一下。她一边清理地毯一边嘟啷着问:“今天没打雷下雨啊,小少爷不敢一个人睡吗?”   盛幼霆正在气闷,张妈的问题不得他喜欢,便把手里的另一个枕头朝张妈扔过去,“滚出去,滚出去!”说完就要站起来赶人。   盛幼音忙按住他,给张妈使眼色示意她先出去。张妈只得放下手中的毛巾,跑出去关上门。   盛幼音看了一眼气呼呼的弟弟,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头,然而盛幼霆狠狠的拍开她的手,大声喊道:“为什么不喝牛奶!”   对于脑子偶尔不太正常的盛幼霆,盛幼音拥有十二分的耐心,她轻声安慰的说:“没有不喝啊,我还没睡呢,头发没干,”她一边说一边撩起湿漉漉的头发给弟弟看,“等头发干了,要睡觉的时候再喝!” 说完走过去捡起张妈丢在地上的毛巾继续清理地毯。   盛幼霆愣了一下,问蹲在地上的姐姐:“那现在还喝吗?”   “喝,喝!”   盛幼霆闻言跳下了床,打开门站在门口大声喊张妈。盛幼音忙上来拉他,他干脆挣开他,赤着脚跑到楼梯口,只管扯着嗓子喊人。张妈从佣人房里跑出来,只见二少爷急赤白脸的冲她嚷嚷,“快给我姐拿杯牛奶来!”   家里人都知道二少爷犯病比盛南凯更可怕,张妈不敢怠慢,忙到厨房端了牛奶上楼。直到盛幼音将一杯牛奶一气喝尽,盛幼霆这才安静下来。   盛幼霆枕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盛幼音被他一折腾,喝了牛奶仍旧无法入睡。黑暗中她偏着头看着弟弟几乎把整个脑袋埋进了被子,伸手帮他把被子扯了扯,露出鼻子和嘴巴。   盛幼霆有间歇性精神病,十二岁那年开始有了自残的倾向。佣人阿南不让他吃太多李子,怕他吃多了肚子疼,他一气之下,拿起果盘里的刀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盛万生送他去检查,医生说他有狂躁症,不积极治疗,会越来越严重。治疗有显著的效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他仿佛停顿在了十二岁,身量长得慢,思维更是天真。他性格执拗,一旦认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盛万生疼爱儿子,让所有人都顺着他,于是盛幼霆成了长不大的小少爷。所幸他大多数时候温顺柔和,并不会过分让周围的人难以接受。   盛幼霆有病不堪重任,而盛幼音又是迟早会嫁出去的姑娘家,就这样,盛家的大权慢慢落入到盛南凯的手里。 ☆、快意的刺刀   盛幼霆一折腾,盛幼音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睡不着。各种不如意的回忆纷沓至来,在脑子里一幅幅回放。闭着眼睛觉得眼皮酸涩沉重,索性睁开眼睛。待眼睛适应了屋里晦暗的光线,靠墙而立的巨大家具黑影幢幢。她盯着床对面的衣柜,在黑暗中分辨柜门上镀金的雕花,是缠枝玫瑰还是蔷薇?她想起半个月前,在清晨卧室的地板上醒来,浑身冷冰冰,头疼欲裂。她扶着脑袋坐起来,当看到自己白色睡裤上沾满了黑褐色的稀泥时,尖叫声卡在喉头。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的盛幼霆嘟囔了一句,“姐姐,别动!”她不想吵醒他,忙僵住身体。她又一次挖心掏肺的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出任何帮自己辩白的理由,然而并没有成功。记忆里清清楚楚的是,她惊惶的站起身,盛南凯倚在门口,把想进屋的盛幼霆挡在门外。他讥诮的说:“哟,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你去挖藕了?这泥脚印子从大门口一直到你的屋里。”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什么也回答不上来。盛幼霆终于突破了盛南凯的制约,从门缝里挤进来,“姐,你的鞋呢?”她这才看见,她的鞋不见了,脚趾头上的泥已经干涸,露出一个一个的小裂纹。后来……   盛幼音再也回忆不下去。她口里发苦,慢慢坐起来蹑手蹑脚出去下楼倒水喝。她没有开灯,摸索墙壁和楼梯扶手,慢慢向楼下走。那天穿的也是丝绒的拖鞋,应当也是这般无声无息的下了楼出了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她想不通,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从壶里到了一大杯凉开水,一饮而尽,尤不解意,又到了半杯。正要喝的时候,听见大门嘎嘎的响了几声,紧接着是汽车的轰鸣,车前灯的白光从窗户射进来,光柱转了个弯,消失在窗帘背后。   盛南凯回来了。   盛幼音升腾起莫名的兴奋,她的心砰砰直跳,毫不犹豫抓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向后退了两步,屏息躲在楼梯的背后。盛南凯并没有叫张妈开门,他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进来。把皮鞋踢掉扔在门口,轻手轻脚的上了楼。盛幼音跟在他身后,像暗夜里的猫,慢慢无声也摸上了楼。上了楼梯是一条走廊,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像铺了一地的银沙,把光线覆盖范围的一切都照的清晰可辨。   盛幼音并没有急于上前,她站在月光之外,看着盛南凯径直走到盛幼霆的门口。他没有敲门,略站了站,便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弟弟不在屋里,盛幼音不担心。看到盛南凯熟门熟路的进出盛幼霆的房间,她皱了眉。   盛南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他从盛幼霆房里出来,又去开了盛万生房间的门。他显的有些急躁,推开门,“啪”的打开了屋里的灯。卧在盛万生床边的小可爱炸了毛,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喵”的尖叫。盛南凯惧怕它,他看清屋里的情况,关灯关门一气呵成。他有些疲惫的靠在门板上,略喘了口气,又快步走到了盛幼音的房门前。   盛幼音冷眼看着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房门的把手,从暗影中站出来,冷冷的问:“你在找什么?”   盛南凯愣了一下,他回身看着穿着睡衣的盛幼音,又把视线移至她穿丝绒鞋的脚上,无声的笑了,“这种鞋子真的是轻便无声呢!”   “无声吗?你仔细听听。”盛幼音慢慢走到他跟前。一步、两步,接近,再接近。盛南凯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与盛幼音面对面相处,他不适应的向后退了几步,盛幼音不放过他,继续跟上来。   盛南凯觉得有趣又好笑,他站定看着贴上来的盛幼音,笑着说:“你这是打算□□你的哥哥吗?”   “□□?你也配!”说话间,便看见银光一闪,盛幼音左臂抡起一个圆弧。他连忙侧身要躲,盛幼音却欺身上来,力道之猛,把他压倒在地。盛南凯肩膀上一阵剧痛,他甚至听到了刀子破开皮肉的声音。他被惊懵了,“啊”的一声惨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惊惧的看见骑在他身上的盛幼音眼里闪着狠厉的光,她利落的拔出刀子,朝着他的喉咙再次扎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盛幼音眼里金星乱冒,后脑勺一阵剧痛。扎下去,她在心里大声喊叫,身体却不听使唤,软软歪倒在盛南凯身上。她的脸枕在盛南凯满是鲜血的肩膀上,听见他喟叹般唤了一声:“幼霆!”   盛幼音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模糊一片,她眨了几下眼睛,渐渐对焦,触目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后脑勺热辣辣的疼,脑袋被什么紧紧缠绕,十分不舒服。她无力的伸手去扯,摸到了一圈包的十分紧实的纱布。   “姐,你醒了!”   盛幼音转动眼珠,看见一旁盛幼霆欣喜的脸。   潮水般涌来的记忆让她的头更疼了。她心里生气,不理盛幼霆。   盛幼霆见姐姐生气不理他,忙说:“姐姐,别生气,打你的花瓶我都砸了!咂的稀巴烂,让张妈当垃圾扔了。”   盛幼霆的逻辑十分可笑,好像砸人的是花瓶,跟他没有关系。盛幼音暗自气结,只要盛南凯死了,就算自己给他偿命,爸爸和幼霆就解脱了。她离成功一步一遥,虽然杀死盛南凯是临时起意,但万没想到弟弟就是那个让她功亏一篑的人。   弟弟平日里十分惧怕盛南凯,按说应该跟她一伙才对,不帮着他朝盛南凯插刀子,为何反而要救他的命。盛幼音想不通,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反正盛幼霆行为时常异于他人,解释不通也正常。她生了一阵闷气,看见盛幼霆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又不忍心,问道:“姐姐杀了他不好么?为什么要把我敲晕?”   盛幼霆见她肯搭理自己了,十分开心:“两个问题呢,我想想先回答哪一个。”   “哪一个?哪一个?”他嘟囔着想了一下,答道:“上次姐姐杀了唐家的人,生了病还天天流眼泪,睡了三天才能起床。我不想姐姐再那样!”   盛幼音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又感动又伤心,恹恹的再不想说一句话。   盛南凯和盛幼音同时住进了医院。他伤口极深,盛幼音用尽全力扎下的那一刀几乎把他的肩膀扎了个对穿,所幸不是致命位置,并无大碍。医院里一下子住进来一个盛家少爷,一个盛家小姐,这少爷手握宏光丝厂的实权,这小姐又是颇有些名气的明星。这本来就是个很八卦的事情。加之两人受的伤也不清不楚,明明是外力伤口,却一个说不小心插了刀,一个说不注意碰了头。医生护士自然不信。这样的商贾之家,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有许多的风言风语。素传盛家的养子与正牌盛家少爷小姐不和睦,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也有其他病患跑到病房的门口来张望,一来想看看电影明星,二来也想探听些八卦。盛幼音烦不胜烦,只紧闭房门,谁也不想见。   张妈送午饭过来,一进门就愤愤不平的小声抱怨:“小姐,来了好多丝厂的人探望盛南凯。一群没良心的势利眼,想当初老爷身体硬朗的时候,哪次不是围着你和小少爷,何曾正眼瞧过那位!现在倒好,只巴结那位,都到门口了也不说来看看小姐。”   盛幼音头隐隐作痛,她没心思管那些人情世故,巴不得没人来看她。见张妈啰啰嗦嗦的抱怨个不休,于是岔开话题:“幼霆呢?”   “出来的时候,小少爷在老爷屋里逗小可爱玩儿呢!我让翠凤等少爷醒了就服侍他吃饭。”   张妈把午饭摆好,竹笋炖鸡汤,难得的合她胃口。新下来的竹笋清香扑鼻,她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一大碗鸡汤。张妈见她胃口好,心里替她高兴,又看她面色苍白,额头上纱布一包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她一阵心疼,忍不住劝到:“小姐,你好好的,以后再不要做这些傻事了!”   对于这个真心关心她的佣人,盛幼音不想让她担心,于是对着她笑笑,算是做了应答。   吃完饭张妈收拾了碗筷要走。盛幼音喊住她,让她扶着她去厕所。她头还晕着,张妈搀着她去厕所。方便了出来,见窗外日头正盛,便对张妈说:“回去哄着少爷玩,别让他顶着日头再过来。这两日他跑来跑去,路上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张妈应下,扶盛幼音上床躺下,看她身体羸弱,脸色苍白,心疼的说:“小姐,要我说你早些嫁人吧!嫁出去有姑爷护着,也少受些苦。”   “我嫁了,爸爸和幼霆怎么办?”盛幼音声音平平的问。   “老爷已经那样,不会再好,也不会更坏。小少爷,其实平时盛南凯对他并不坏,只有当着你才格外凶些。你实在不必担心的。再说你嫁的好了,说不定盛南凯有所顾忌,更不会对小少爷怎么样!”   盛幼音心中笑她天真,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在理,那嫁给谁才算嫁的好?”   这问题难住了张妈。她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开始的噩梦   住院的这几日,日日都有人来看盛南凯,而盛幼音几乎门可罗雀。张妈每日送饭来总要抱怨一番,盛幼音却浑不在意。   第三日的时候她也有了一个访客。白光拎着一大篮子水果来看她。盛幼音平日里烦他腻歪,此时心里却有点感动。所谓患难见真情,她虽不算患了难,但有人能记着她还是好的。这些年她对外人都客气疏离,刻意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遇到软弱的时候也盼望能扑倒某个人怀了哭一哭,然而一看到总是低着头的盛幼霆,以及身体越来越差的盛万生,她都只能强打精神振作起来。   她心情好,冲着白光笑,盯着他带来的水果:“这个时节都有荔枝吃啦?”   白光见她头上紧紧裹着纱布,面色苍白,心里老大不忍,“一听说你住院了就想来看你,雪晴说最好是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来,不然就是打扰病人,不是探望病人了。加之导演非要让先拍了跟你没关系的镜头。这两天赶戏赶到很晚,今天才得了空。对不起喔!”   他这一大堆啰里啰嗦的解释,实在酸腐的不行。盛幼音暗自腹诽,幸好你今天才来,早两天来我也不想见你。   白光来不来于盛幼音实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对着自己的第一个访客笑着说:“唐小姐说的在理!”   她坐起来示意白光给他取荔枝吃。白光平日里被她冷冰冰高傲的样子吸引,今日见她又露出可爱的一面,心里一软,一面给她递去荔枝,一面问:“怎么就碰到了头?还疼不疼了?”   盛幼音把荔枝红褐色的果皮剥到一个空碗里,迫不及待的把白嫩的果肉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吐出果核满足的说:“真甜真好吃啊!”   白光见她吃的高兴,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忙不迭的又递过去一颗。   正此时,听见门外有声音在说:“304,305,306,这间!”一个姑娘从门口探进头来,白光忙喊:“雪晴,这里。上个厕所这么久!”   唐雪晴走进来。她还是那天的打扮,白白净净的姑娘,顶着两个黑眼圈,眉宇间尽显疲态。她精神头还好,冲着盛幼音笑,“盛姐姐,我叫唐雪晴,我可喜欢你演的电影啦!”   盛幼音心里绞痛了一下,张嘴要说话,一个荔枝的果核滑进了喉咙里。她猛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拍自己的胸口。白光手足无措的站起来,不知道怎么帮忙。唐雪晴反应迅捷,她赶上来一巴掌拍在盛幼音的后背上,只听波的一声响,荔枝果核被拍了出来,落在一旁的地板上。   白光在一旁“嘿”的叫了一声,显然对唐雪晴大力的一掌很有意见。“你就不能轻点,你那手劲,幼音哪里受得了!”   唐雪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盛幼音赶紧说:“多亏了雪晴,要不是你拍的及时,接下来你们就要参加我的追悼会了。”   白光赶忙敲桌子,一边敲,一边说:“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追悼会三个字触动了唐雪晴的心思,她低着头不说话。白光知道小表妹又开始难受,于是岔开话题压低声音的问:“幼音,我听护士们说你的头不是自己碰的,是你跟你哥哥打架,你插了他一刀,他敲了你的头!真的吗?”白光刚才拎着水果来医院,被护士小妹认出来。大明星啊,几个小姑娘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话。一听说他来探望盛幼音,便主动跟他说了些八卦。   “真的。”盛幼音面色严肃的点点头,答道。   “真的呀!”白光提高了声音,“你哥他也不让着你?外头都传你们家兄妹不和睦看来是真的。”   唐雪晴朝白光使了个眼色,心里腹诽他表哥,被插刀还要让,真是个二傻子,空有好皮囊,脑子里都是豆腐渣。他那弱智样想要把盛幼音追到手,看来是没希望了。   “盛姐姐,以后打架别动刀子,太危险了!”唐雪晴大辣辣的坐在床边,对盛幼音说:“打得过的人用拳头就行,要是打不过,你用刀子说不定反被他插了。”   白光在一旁瞪她,“喂,你说的什么话!幼音是跟人打架的人吗,肯定是盛南凯的问题。幼音,下次要是他欺负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切,就你还收拾别人……”唐雪晴笑着说。   白光正欲反驳,张妈和盛幼霆送饭来了。他又安慰了盛幼音几句,便领着唐雪晴告辞离开了。盛幼霆站在窗户跟前看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远处,回头看姐姐,她正低着头揉眼睛。   “姐~”   “你那天就该敲的狠一些,我死了才好呢!外人都知道帮我收拾他,你还朝我扔花瓶!”盛幼音声音带着浓浓的哭音,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渐渐把被子晕湿了一大片。   张妈把给盛南凯的饭送过去,回来正看见姐弟二人,一个坐在床前垂头不语,一个坐在床上嘤嘤啜泣。她心疼的紧。   盛家的佣人总也干不长,过几年就换一批。张妈到盛家的时间不长,统共也不过四五年。她来的时候盛万生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很多公司的事情都是盛南凯在代为处理。老爷交出手里的权利后,盛南凯的脾气一天大过一天。对下人没有好眼色,对着小姐也是冷言冷语,每天不拿话敲打一番就不算完。而盛幼霆的狂躁症偶尔也犯一下,每次都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盛家规矩大,二楼的卧室区只能早上做卫生的时候能上去,一旦到了晚上,佣人们绝对不可上楼。有时候二楼响动大些,睡在一起的几个女性仆役都胡乱猜测,谁也不敢上楼去看。在他们仆役眼里,盛家的两个少爷一个小姐,数小姐最温柔可亲,但她过的十分苦恼。幸好她性格坚韧,总能打起精神过下去。张妈低调,不好奇,不打听,又跟小姐很合得来,日子久了,两个人都处出了感情。   前几日不见人探望张妈替盛幼音不平,今日有人探望又惹的她哭,张妈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麻利摆饭。盛幼音没什么胃口,强撑着吃了几口,一旁的盛幼霆突然烦躁的开口:“姐,你说,是不是刚才的人惹你不开心?那我去杀了他们替你解气!”   盛幼音和张妈吓了一跳,眼看着盛幼霆已经气势汹汹的向病房门口走去,张妈忙上去拉住了他。盛幼音看着弟弟又要犯病的样子,忙好言劝慰安抚。说的唇干舌燥才让盛幼霆平静下来。   下午盛幼音不敢放盛幼霆回家去,拉着他陪她下棋。到晚饭时间,见他已经忘记了中午的烦恼了,这才让司机送他回去。   医院的夜晚很安静。白天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探望的亲属朋友都离开后,热闹迅速沉寂。盛幼音斜斜靠在床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果篮,又想起了唐雪晴。   夏日的夜晚如此静谧,静谧却又喧嚣。窗外的法国梧桐上,无数只知了齐声嘶鸣,吵得的她的心一下飘上云端,一下又落入谷底。她慢慢坐身,推门出去,顺着走廊来到盛南凯的房间外。透过门上的小窗户,他看见盛南凯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的眼睛在屋里探寻了一圈,盯着沙发上扔着的枕头。嗯,捅不死他,捂死他也好。他手臂受了伤,力气上大打折扣。盛幼音在心里权衡胜算,心一横伸手去转门把手。她使劲去拧,门从里面反锁了。盛幼音突然怒从中烧,她使劲晃动门把手,打不开,又用身体去撞门,最后干脆不管不顾一脚一脚踢门。盛南凯被惊醒了,他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着近乎癫狂的盛幼音,面上苍白无色。   盛幼音一下安静下来。她想起第一次被他设计骗到花房,电闪雷鸣的夜晚,盛南凯在她身后扣上了玻璃门的插销。她做了什么,她也是这般疯狂的扑打,像梧桐上的鸣蝉厉声嘶吼。爸爸送妈妈的遗体回苏州,晚饭的时候她对闹别扭不吃饭的盛幼霆狠狠训斥了一番。还有什么?她明明看见盛南凯拖着盛幼霆的小瘦胳膊到花园里来了,她着急的跟过来,却被他锁在了花房里。盛南凯在玻璃门外对着她无声无息的笑着,看她像灯罩里的飞蛾胡乱扑腾。她想起爸爸走的时候叮嘱她,好好照顾弟弟,睡前不要忘了给妈妈上一炷香。看着要转身离去的盛南凯,声泪俱下的问他盛幼霆的下落。他说:“嗯,我把他杀了!不信吗?要不然你跪下,跪下我就告诉你!”她隔着玻璃门对他跪下,从那时起,在所有同盛南凯的斗争中,她就落了下风。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刻,她看见盛幼霆垂着脑袋从花房外的灌木丛中站起来,他默默走到盛南凯的旁边,胆怯的说:“哥哥,你说的,我帮你引姐姐过来,你只关她一分钟。现在都五分钟了,放了她吧!”   盛南凯把手里的钥匙朝夜幕中抛去,然后摊开手对盛幼霆说:“幼霆,怎么办?哥哥也开不了门了!”   她扯破喉咙喊人,盛南凯拉着盛幼霆离开的时候说:“省省力气吧,我在佣人晚饭的汤水里下了点药,此刻他们睡得正香呢!” ☆、在大商的会面   盛南凯的手臂有些感染还需要住院几日。盛幼音可以出院了。张妈替她收拾东西。盛幼音坐在椅子上看她忙来忙去,问道:“张妈,这几日还有别的人来看过我吗?”   张妈奇怪的看了一眼小姐,说:“没有啊!”   盛幼音有些失望,跟着她回家去了。在家又休息了几日。头上的纱布已经拆除,受伤部位被剃了头发,自己虽看不到,心里觉得别扭。待盛南凯从医院回来时,她头上的伤口结的痂都脱落了,露出新生白嫩的头皮。   盛南凯仍旧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每日里不跟盛幼音找点难受就不算完。盛幼音一心想弄死他,夜里又爬起来去开他的门。然而他早已有所防备,每次都把门从里锁上。盛幼音不打算当着佣人和盛幼霆的面与他对撕,实际上真的面对面对打,她半分胜算也无。一段时间下来,根本无从下手,一腔弄死盛南凯的热情慢慢冷下来。她想,这可不行,还得找柳丹阳寻个建议。   那头的柳丹阳在夏天的热气里打了个喷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让盛幼音热火朝天的试炼了半个月,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少了块头发。如今还被她惦记上,脱身不了了。   盛幼音头发长出来寸许,戴个帽子回电影公司上班。这几天导演把把没有盛幼音的镜头都拍完了,进度并没有她的缺席而耽误。加之拍摄顺利,心情很好,对盛幼音更是嘘寒问暖的关心了几句。   “盛小姐,我给你戴顶假发吧,遮住你的伤口。”化妆师小燕拿了假发在盛幼音头顶比划。盛幼音的头发厚实,又长又多,假发戴上很大一坨堆在头顶,十分怪异。换了好几顶假发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盛幼音看不下去了,建议说:“我觉得吧,上次用的那个红色的纱花就可以,能挡得住那块头皮。”   小燕闻言,一拍脑袋,说:“可不是!”   盛幼音从镜子里看她在一旁的框子里翻找纱花,问:“小燕,我生病的这段期间有没有人来看过我?”   小燕头偏着头回忆了一下,说:“没有呢!哦,你生病住院的第一天,早上的时候,柳先生来过。听说你住了院就走了!他去看你了吗?”   盛幼音摇了摇头。看来柳丹阳早就知道自己受伤住院了。他知道自己受了伤没道理不来医院看她啊?难道被自己杀人的举动吓退了。盛幼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是那种胆小易退缩的人,没拿到丰源码头的厂房,不会轻易放手。   晚上回家吃完饭,盛南凯早早上楼休息。盛幼音拿了牛奶上楼给盛万生喝,下楼放杯子的时候张妈正在擦餐桌。她拿起桌边盛南凯看过的报纸,突然“咦”了一声,对盛幼音说:“小姐,你住院的第一天,在病房的门口我看到过这个人呢!   盛幼音把牛奶杯子递给她,拿过报纸一看,赫然是一幅柳丹阳的照片,标题是几个大大的楷体字“大商集团金融才子柳丹阳”。盛幼音脑子里嗡嗡的响,又听见张妈说:“我给你送饭,在病房门口碰到他,他手里没拿水果,反而抱了一大束花。我心里还想,这人好没道理,探望病人送水果更实惠嘛。我还以为他来看你的,谁知我走到跟前,他径直朝前走了。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呢!”   盛幼音盯着报纸上那一副黑白照片看,照片不是很清晰,粗糙的颗粒感也难掩他好看的面容,密密实实的头发搭在前额,衬的眼睛越发的大。张妈看她看的认真,不由得又凑上来说:“小姐,这个柳丹阳还是个单身吧!人长得好,家里又有钱,你那天问我嫁谁算嫁得好,我看他就不错!”   盛幼音红了脸,把手上的报纸一丢,嗔怪道:“张妈,你真是老没正行!”说完扭身上了楼。   第二日拍摄结束的早,白光截住盛幼音,约她去喝咖啡。盛幼音对他不像之前那般反感,便欣然答应。两个人从摄影棚出来,看到门口的树荫下停着一辆黄包车,唐雪晴坐在上面,同靠在树干上的车夫说话。白光一把拉过盛幼音想悄悄躲开,但唐雪晴眼尖瞧见了他们。她利落的跳下黄包车,几个大步就近到跟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唐小姐会功夫?”盛幼音问。   白光还要走,已被唐雪晴扭住了手臂。他疼的哇哇叫,“你不知道她,她就是个野蛮人!从小喜欢上蹿下跳,不跟兄弟姐妹玩,爱跟着管家学功夫。”   “唐小姐家有个会功夫的管家?”   唐雪晴拉住白光的手,对盛幼音说:“嗯,铁叔功夫好,教了我几手!盛姐姐,表哥答应今天陪我去办点事情,我把他带走了哈!”   “不去不去!你消停些吧,那个打更的大爷都烦死你了!除了头两回,这两次给过你好脸没有!你还去!”   “闭嘴!”唐雪晴一边拖着白光走,一边回头冲唐雪晴笑。   盛幼音看她身影瘦小,也不知道拿住了白光什么部位,拖着比自己大许多的白光渐渐远去。盛幼音吁出一口气,心里略微盘算,招了辆黄包车,去大商集团找柳丹阳。   大商集团主要做的是银行业务,也投资了一些酒楼商铺。盛幼音站在大玻璃门外抬头打量门楣上方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她顺着玻璃转门进去,里面是个小门厅,长条桌子后头坐着一位接待的小姐。   她大方的走过去,那接待小姐抬起头热情的问:“小姐,你要办理什么业务?存钱和接待要去隔壁的营业部,这里是员工办公室。”   “我找柳丹阳!”   接待小姐吓了一跳,还没有遇到过一上来就找大老板的。她愣了一下说:“我们经理的客人都直接跟他秘书贺林对接,一般从经理专用门就进去了,还没有从前门来找的。您能给贺秘书打电话吗?”说话间,已到了下班时间,三三两两的大商员工结伴从门厅后面走出来。接待小姐看了下腕表,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包。   盛幼音自然没有贺林的电话,实际上柳丹阳从来都是独自一个人来找他,她都不知道贺林这个人。她对接待的小姐到了谢,顺着下班的人流走出转门外。太阳正照在玻璃门上,走出玻璃转门阳光晃眼,她抬手一挡,被人群一挤,又顺着玻璃门转进了屋里。盛幼音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瞟见有两个保安正围着接待的小姐做交接,她顺着墙边,逆着人流走进门厅后的办公室。   大商的办公室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摆着一张一张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台灯和一摞摞的文件。她楞了一下,这显然不是她认知中的银行模样。她顺着过道向里走。大理石的地面,高跟鞋踩上去咯咯的响。偌大的房间已走的空无一人,她鞋跟的声音格外突兀。有个保安从门口探进了头,他冲盛幼音的背影喊:“小姐,还不下班?”   盛幼音到近前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手里假装翻捡文件,头也不回的说:“我忘了东西,马上就走。”   保安不疑有它,缩回了头。盛幼音听着身后没动静了,站起身继续向里走。大厅的尽头是一个个的小隔间。都关着门,不知道有没有人。她继续向里,靠墙有上二楼的楼梯,扶手是名贵的红木,擦的油光呈亮。她抬脚向上走,高跟鞋敲击木板的声音更响了。   “小姐,你找谁?”楼下传来问话声。   盛幼音已经走到了楼梯的一半,她回头看楼梯口站着一个壮硕的男人,虽然也穿着西装,但衣服的布料仿佛要兜不住他突出的肌肉。   她还没回答,就听见楼上有人回答道:“贺林,是我的客人!”   盛幼音转过头,柳丹阳站在楼梯口,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一双眼睛无声无息打量着她。她从未从这样的角度看过他,不与他平视,她多了审视的勇气。柳丹阳没想过盛幼音会找上门来,没见面前以为她只是脾气有些大的富家小姐,见了面当她是眼高于顶的明星。如今觉得那些感觉都不准,她像某种带着利爪的小兽,看似无害,实则危险至极。   盛幼音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上去,柳丹阳侧身让过她,同她客气寒暄。楼上是一个大办公室,三面设有窗户,宽敞明亮。靠墙一面放着一个大办公桌,办公桌的一旁立着一盆滴水观音。那滴水观音长势极好,干茎粗壮的一大丛,叶片既翠绿又明亮。柳丹阳招呼盛幼音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招呼贺林端来一壶热茶,这才坐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   贺林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端给盛幼音,放下茶壶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盛幼音与他面面相觑,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看柳丹阳。   柳丹阳会意盛幼音不愿意有外人在场,于是对贺林说:“你去把给宏发商社的文件送过去,然后再回来接我。”   “人家都下班了,现在去送……”贺林话说到一半方才领悟到柳丹阳是在赶他,于是站起来说:“文件明天再送吧。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们先聊着,我在下面等!” ☆、难以启齿的故事   贺林几个跨步出了房间,盛幼音听见他皮鞋在楼梯上发出踏踏的响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柳丹阳半天不开口说话,盛幼音看他对她不如之前热情,心中苦涩。   那头柳丹阳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抬头见她垂头沮丧的模样,便开口说:“前几日听盛小姐住院了,本来想去看你的,无奈公务缠身……”   盛幼音打断他干巴巴公务式的套话:“你来看我了,只不过没进病房就被吓跑了。”   柳丹阳干笑了一声,见她一幅摊牌的架势,可他并没有想好是否要分享她沉重的心事,只能避重就轻的问:“你真的捅了盛南凯?”   “真的!我只恨没要了他的狗命。”   “你和他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之前都没想过要杀了他?”   盛幼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提醒,也觉得奇怪。她跟盛南凯互怼了着许多年,无数次想摆脱他,但从没想过杀人这种法子。她老实回答:“没有。我想过各种摆脱他的方法。出来找份电影公司的工作也为的是经济上独立。但我弟弟天真,爸爸又不能动弹,我,我实在没有其他的好法子。”   柳丹阳哭笑不得,还真不错,自己顺口说的“杀人”到成了她醍醐灌顶得到的好方法。可是,杀人也有好多种法子,真的要自己亲自上吗?想起那天在病房门口听到的她跟她弟弟的谈话,心中肃然一动。柳丹阳见她淑女的坐在自己对面,身上的旗袍合身又服帖,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面上一派纯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人不能貌相,尤其是美人。他怕她是装模作样,索性不多说,只“哦”了一声,坐正看她表演。   盛幼音见他对谈话并不热诚,心里微微一凉,又瞬间激奋起来。凭什么?她想。凭什么你们都可以抽身激流,而自己只能在漩涡中苦苦挣扎。   “柳先生,直说吧!你到医院来听见幼霆跟我的谈话。全都听见了,你害怕了,所以退缩!你对我敬而远之,但对丰源码头的厂房还没有完全死心,因而没有去告发我。对吗?”   柳丹阳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美丽的女子,不知道说话的是个魔鬼还是个天使。她说的不全对,他对她还算不上敬而远之,只不过还没想好所以没去找她。至于不告发,他在心里冷笑,我又不认识唐家的人,为什么要告发?   “是,我背负着唐家九口人的命债,我也没打算赖掉。只要能妥当安排好弟弟跟爸爸,我就去还债。可是我也会不甘心,因为那些事情我全都不记得……”   “不记得?”柳丹阳吃惊的问。   盛幼音几乎要委屈的流下泪来,“柳先生,唐家的事情要说是我做的,可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我都不记得。要说不是我做的,所有对的上号的事情又完全无法解释。盛南凯说我有分裂人格。我总是不愿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我的另一个人格,我从未见过她,她也不常出来,但是一出来就干些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柳丹阳听得目瞪口呆,他从老板椅上起来,走到盛幼音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仿佛坐的近些就能更容易消化她说的话。   “那天早上我从卧室的地板上醒来。鞋子不见了,睡裤上全是泥巴。我心里凉透了,知道一定是她背着我干了坏事,可我没想到,这次她干的坏事我根本承受不了。盛南凯说他瞧见我半夜开门出去,便悄悄跟着我,后来在北湖巷跟丢了。他跟丢了便转回家睡觉,睡不踏实又出来找我。天快亮的时候,他在北湖巷口又找到了我。我扛着一个人去了蓝莲公园,把那个人丢到了荷花池旁的草甸里。我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夜里黑,盛南凯根本没看清楚我背着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是他胡说故意要我难受。可是第二天全城就传疯了,说北湖巷唐家被灭了门,除了一个小丫头其余人的尸体全不见了。”盛幼音抬起头满面泪水,“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都不记得。唐家,唐老板,我到他店里吃过饭,他人很好,为什么?为什么?”盛幼音双手掩面,也挡不住泪水一滴滴从指缝里滴落。这月余的时间,她强撑着精神,不去想盛南凯刻意在她面前描绘的唐家凶案现场的细节。不去想的话,就能假装不是自己干的。   柳丹阳听得目瞪口呆,他由着她哭。这事简直匪夷所思,两个盛幼音?他这样的商人,跟黑帮多少都有些关系。也见过黑帮火并的惨烈,因而唐家惨案发生的时候他也只是当做新闻听听。后来跟混黑道的兄弟王钟吃饭,在酒酣饭饱的时候打听是不是他们黑帮干的。王钟怎么说的?他说:“呸,我们只管杀人,不管抛尸。那凶手可残忍啦,唐家的那个小丫头,身首异处。那伤口砍的漂亮,平整光滑,斧头不行,应该是一柄锋利的长刀。”柳丹阳当时心里还嘲笑王钟,自己混黑道,手上不知沾多少人命,反而说别人残忍。   那日在医院里,柳丹阳无意听见盛幼霆说的话,又见盛幼音默认,理智上告诉他从盛幼音这里拿丰源码头的厂房不合适,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他也想过盛幼音可能会找上门来,心里想了一番托词。然而托词还未出口,已然被她单刀直入的话砸晕了。   这事情疑点颇多,柳丹阳觉得盛幼音的故事简直犹如天方夜谭。他待她情绪稳定一些,便问:“你是说她做过的事情,你全部都不记得,都是听盛南凯讲的,以及外侧的传闻推测的?”   “嗯!”盛幼音眼睛哭肿了,一下一下不住的抽气。   柳丹阳看她可怜的模样,忍不住脱口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盛南凯干的,故意嫁祸在你身上。毕竟,只有他看到你晚上跑去了北湖巷。而且你们素来不和。”   盛幼音也曾想过会不会是盛南凯陷害他,但为了陷害她而杀唐家一大家子人,这中间有太多的风险。况且他们二人相处,盛南凯从来都是占着上风,实在没必要这样做。她想了想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柳丹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个,你没见过的她……”他指了指头,“我是说,另一个你还干过什么事情?”   盛幼音把积在心中多日的秘密讲出来,素日压抑的心情变得好很多,又听他怀疑这事并不是她干的,心里有希望蠢蠢欲动,只盼着他能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唐家的命案跟她没关系。她忙说:“之前她还是算太过分的,砸过爸爸收藏的瓷器,烧过爸爸的账本。最过分的一次,把幼霆的小狗给杀了。”   柳丹阳听得咋舌,“那你们家的人都见过她?”   盛幼音摇头,“她总是等我睡着了才出来。除了这次盛南凯跟踪过她,没听别人说见过她。”   “那你怎么知道她来过?”   “如果你晚上明明睡在床上,而早上在奇怪的地方醒来,花瓶破了,文件碎了,狗死了,你就知道了。有一段时间我晚上都不敢睡觉,生怕她趁我睡着了出来干坏事。后来幼霆知道了,每天晚上非要盯着我喝了牛奶才肯睡觉。”   “你非要喝了牛奶才能睡着?”   “妈妈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睡不着觉,医生给我开安眠药。爸爸怕我吃上了瘾就把我的药换成了维生素。睡前吃完维生素,再喝杯牛奶。我以为吃的是安眠药,每天就能睡得着了。医生的药吃完了,发现只喝牛奶也能睡得好。渐渐就养成了睡前喝牛奶的习惯。”   柳丹阳觉得头疼,他看着脸庞还湿漉漉的盛幼音,觉得她像一株带着露珠的花,娇娇怯怯的惹人怜惜。正此时立在墙角的自鸣钟铛铛的响了几下。盛幼音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她抬头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六点了。窗外余晖仍在,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正照在滴水观音的叶片上,给叶片镀上了莹莹的光。   盛幼音站起来,她抓起包对柳丹阳说:“我要回家去了,留幼霆单独跟盛南凯在一块我不放心。”   柳丹阳站起身,说:“我送你吧,我也下班了!”他到办公桌前拿了公文包,对着楼下喊:“贺林,备车!”   他们一路下楼去。楼梯的尽头有扇双开门,这应该就是经理专用门了。门的两旁各立了一只约一人高的青花瓷瓶。走到门口,柳丹阳脚一扭,把身旁的盛幼音撞了一下。盛幼音穿着高跟鞋,一个趔趄,碰到了身边的花瓶上。花瓶摇晃着要倒下,盛幼音本能的伸手去扶。那花瓶却沉重无比,她根本扶不动,抱着花瓶到了下去。盛幼音被压的惨叫了一声,柳丹阳赶紧上来扶她。有她做垫子,花瓶完好无损,倒是她手肘着地碰破了油皮。   柳丹阳扶她起来,连声道歉,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了伤。盛幼音忙摇头,嘴里一迭声的说:“没关系,没关系,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柳丹阳听她言外之意,在家里摔倒碰跌应是常事,又看她瘦弱的模样,心中升起怜爱之意。    ☆、盛南凯的威胁   贺林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他拉开车门护着盛幼音坐进去,等柳丹阳上车的功夫,他对着门口站着的保安说:“晚上把门锁好,不要睡死了。”保安唯唯诺诺的答应,贺林绕到驾驶室,拉门进去前指着那保安又说:“仔细些,再像上次进了贼,小心你们的皮!”那保安面色一变,又赶忙答应。   贺林发动车子,柳丹阳对着他的背影笑着说:“在盛小姐面前你就不能斯文些!”   贺林从后视镜看到盛幼音局促的样子,笑着回答:“盛小姐对不起,我就是个粗人,说话做事要配得上我吃的饭长的这身肉。”   盛幼音忙笑着说:“这有什么,这是你的职责。”   贺林开车又快又稳,很快把盛幼音送到家。车停稳,盛幼音没有急着下车,她坐着不动,看着柳丹阳,盼着他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柳丹阳心里乱糟糟,他还没想好,架不住盛幼音期待的眼神,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去电影公司找你。”   盛幼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脸上露出笑容,她跟柳丹阳告别,拉开车门,轻快的下车。柳丹阳看她像黄鹂鸟儿一般飘进了盛家大门,转回头问贺林:“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贺林从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别给我装,从头到尾你都站在楼梯口偷听。我估计你这大块头站久了也累,是不是后来干脆坐在楼梯上了?”   贺林哈哈笑了,笑够了方才正色说道:“我看这中间肯定有文章。她一定不会功夫,我在楼梯上呆了那么久,她都没发现。唐家的管家林铁块头比我还大,功夫也很好,她不是他的对手。”   柳丹阳沉吟片刻,“我听王钟说,唐家命案邪行的很,死了那么多人,周围的邻居没有一人听见过叫喊和打斗声。会不会是她拿了迷药把唐家的人全都放到了才下的手?”   贺林想了想说:“有这种可能,但操作起来很难。毕竟要把一家子分散的人同时都迷倒了才有可能。尤其是林铁,一般的迷药也难把他放到。再说了,你刚才也试过盛小姐的力量。她那小细胳膊,且不说一刀砍断人的脖子很难,把那么多死人背到蓝莲公园她就办不到。”   “你这话说的不对,要把人同时迷晕了并不难操作。喝同一缸水,吃同一锅饭,下点迷药大家就都翻了。假设再有个内应的话就更容易了。只是背人抛尸很有难度。会不会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她会功夫,力气大?”   “这也有可能,可动机呢?唐家在北门巷一待声望很好。他家开店做生意,对谁都客客气气,又怎么会跟盛小姐有有梁子。如果没有过节,不过是另一个盛小姐随机选择的对象,那这绝对不是个好的选择。毕竟唐家人多,又有会功夫的林铁,唐家离着抛尸地蓝莲公园又太远,无论是杀人还是抛尸都容易被人发现,风险太大。”   柳丹阳笑了,他说:“贺林,你给我做秘书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做侦探。”   贺林哈哈一笑:“我看不上警察厅那身黑皮。不过,要是那天你不要我了,去做个私家侦探也可以。”   盛幼音回到家,张妈忙迎上来替她接过外套和皮包。已经过了饭点,盛幼霆并不在客厅。张妈见小姐眼睛四下寻找,忙说:“大少爷还没回来,二少爷在老爷房里跟小可爱玩呢!张医生今天来给老爷复查,待到五点才回去。他给老爷做了按摩,说老爷身体还好!小姐,摆饭吗?”   盛幼音听张妈一口气说了这许多,都是好事情,不由得心情大好。她点点头,“你先摆饭,我上去看看弟弟和爸爸,马上就下来。”她蹬蹬蹬上了楼,推开盛万生的房门,只听“喵”的一声惨叫,小可爱全身炸毛朝她面门飞过来。盛幼音忙跳了一下,用胸口接住小可爱。她蹬蹬后退了两步,把小可爱抱在怀里安抚,而始作俑者正冷冷的站在盛万生的床前看着她。   “幼霆,你疯了。小可爱是随便可以丢来扔去的吗?”盛幼音怒气冲冲的呵斥道。   盛幼霆捏紧拳头与她对峙,“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谁?”   听见他质问,盛幼音渐渐平静下来,她抱着小可爱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正好可以看到大门的位置。往常她都是坐黄包车回家,今天盛幼霆大概是看到柳丹阳的车了。她怕盛幼霆犯病,忙抱着小可爱走去过,“哎呀,为了这个生气啊!幼霆,姐姐这么多天没上班,新电影进度落下了好多,当然要加班赶赶啦!你上次不还说等不及要看姐姐的新电影吗?那个车呀,是电影公司的车啊!拍戏晚了,不应该送姐姐回来吗?”   盛幼霆对她的话权衡了半天,将信将疑的问:“你没有骗我?”   盛幼音把小可爱放下,上前拉住盛幼霆的胳膊柔声说:“姐姐好累,又累又饿。你不体谅我还跟我发脾气。”   盛幼霆胳膊渐渐软下来,他搂着姐姐的肩膀说:“那我们去吃饭。”   盛南凯一进门就看见盛幼音盛幼霆亲亲热热的挨着,盛幼霆歪着脑袋跟姐姐说话,盛幼音夹了一大块瘦肉,塞到嘴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看到他进来,盛幼霆坐直了身子,盛幼音盯着盛南凯看了一眼,左手揽住盛幼霆的肩膀,又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盛南凯到餐桌的对面坐下,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搁在餐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的姐弟俩。张妈连忙端了饭菜上来。一叠糖醋排骨刚放到桌子上,盛南凯大手一挥,把盘子扫到地上,他大声呵斥道:“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是给人吃的吗?”   张妈吓了一跳,连忙道歉认错。盛幼音不说话冷冷的盯着发疯的盛南凯。盛南凯身体前倾靠在餐桌上,他对张妈说话,眼睛却挑衅的看着盛幼音,“就是你们这些奴才,拿了钱不好好干活,把干爹照顾的不好,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我联系了德国的一家医疗机构,过两日就送他出国治疗。”   盛幼音骇的猛的站起身,“你凭什么做决定?那是我和幼霆的爸爸!”   盛南凯笑了,他也站起身来,“凭什么?就凭二十七年前爸爸在圣托马斯孤儿院署名过的收养书。我虽不是他亲生,但在法律上跟你一样。”   盛幼音气急,她抓起面前的盘子朝盛南凯丢过去。见他躲开,又一把握住餐叉朝他冲过去。盛幼霆紧紧抱住她的腰,她左脚踩到了右脚,和盛幼霆一起扑跌在地上。盛南凯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最好老实点,或许我一高兴也就不送爸爸走了。如果你一直这么张牙舞爪,那我就把你们的爪子一个个剁下来!”说着他脚上铮亮的皮鞋踩到了盛幼霆的手上。盛幼霆一声惨叫,盛幼音连忙拍打盛南凯的脚。盛南凯脚下用力的捻了捻,这才抬手阔步的上了楼。   盛幼音一把抓起盛幼霆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盛南凯其实就是虚张声势,盛幼霆的手背破了点油皮,别的到无大碍。盛幼音血气冲上头顶,拼了,拼了。她在桌脚旁找到餐叉,站起来朝楼上冲去。盛幼霆在她身后大喊:“姐姐,不要杀人!”   盛幼音猛地停住脚步,看着满脸泪痕的盛幼霆,餐叉哐当落在地上。她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晚上张妈端了牛奶来,盛幼音恹恹的躺在床上不动弹。张妈不敢久待,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也不知如何安慰小姐。她摇摇头开门出去,正巧碰见盛幼霆进来。这个小少爷脾气变化无常,张妈有些怵他,见他并不看她,赶紧溜着墙根下楼去了。   盛幼霆关了门到姐姐的床边坐下,伸手把床头柜上的牛奶端在手里。盛幼音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眉顺目,想起白天他护着盛南凯,心里一气,把头埋在枕头里不理他。盛幼霆见姐姐这样,便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盛幼音听他在一旁啜泣,心里烦闷却又于心不忍,她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牛奶给我!”   盛幼霆赶忙把牛奶递过去。看着他裹着纱布的手,盛幼音一阵气结,她对着弟弟恨恨的说:“幼霆,盛南凯如果敢把爸爸送走,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盛家的产业都给你,姐姐就去还唐家的命债。”   盛幼霆惊愕的看着姐姐,“姐,我不要你去还债,就这样不好吗?你、爸爸和我,还有南凯哥,我们就这样生活。”   “闭嘴!什么狗屁南凯哥,有哪个哥哥会把弟弟推倒在地踩他的脚?”盛幼音把牛奶杯咚的放在床头柜上,乳白色的牛奶泼洒出来。她气呼呼的看着盛幼霆,恨不得把手伸进他的脑子,掐断他连着盛南凯的那根弦。    ☆、夜里诡异的声音   白天经历那么多的事情,盛幼音却奇怪的一夜好眠。她睡得香甜,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她心里一吓,猛然支起上半身,见自己好好的躺在在床上,这才放下心来。阳光透过窗外法国梧桐茂密的叶子,照进屋子里变成浮动的绿光。她舒服的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起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心中顿时烦闷。胡思乱想了一阵,慢腾腾爬起来。   她下定决心,先向盛南凯示弱,如论如何不能让他带走爸爸。起了床先去弟弟的房间,他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窗户大开着,夏风吹得白沙窗帘上下翻动。轻轻关上门,又去盛万生房里看了看,这才回房洗漱。   对着浴室的镜子,镜中的女人眸光中还有将醒的慵懒。她撩起一缕头发左右对着镜子照了照,想起昨天柳丹阳说今天去电影公司找她,心中隐隐有所期待。细细的在面上匀了一层粉,又抹了点口红,她拿起香水瓶,拔开盖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自己何时这样的注重外表了。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动作却不停。直到拾掇的满意了方才下楼去。   早饭已经摆好了,盛南凯精神看起来不大好。他看见盛幼音下来,把吃了一半的馒头丢在餐盘里,招呼司机开车,上班去了。盛幼音满腔示弱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有些奇怪,昨天盛南凯占了上风,今天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打击她才对,这样连个眼神都不交流就离开还是第一次碰到。   张妈端了白粥过来。家里兄妹闹翻脸,第二天又各自没事一般同桌吃饭的情况她见得多了,见盛幼音精神不错,便放下心来。“小少爷还没起来吗?”张妈朝着楼梯口张望一眼。   盛幼音喝了一口粥答道:“他睡得正香,别去吵他!”   张妈听说盛幼霆还在睡,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小姐,昨天晚上我又听到楼上有人惨叫了。”盛幼音惊愕的抬头看她。张妈继续说:“还是像鞭子抽打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有人捏着嗓子嚎叫一两声。小姐,你就没听到么?”   张妈不止一次跟盛幼音说过,在安静的夜里有时候能隐约听见二楼有人特别的声音,像是用皮鞭抽人的声音。盛幼音放下勺子,“我确实没听到啊!我昨天晚上睡得特别香。”   “那可真奇怪!小姐,我绝不可能听错的。你可以悄悄问问小少爷,兴许他也听见了!”   “不能问幼霆,他藏不住话。盛南凯一个眼神威胁,他就什么都交代了。”   “老爷的房间挨着大少爷的房间,可惜他不能说话。”   盛幼音心中一动,她几口吃完饭,又上楼去盛万生的房间。护工已经到了,正在给盛万生做按摩。天气热,护工把盛万生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盛万生皮肤蜡黄,身形消瘦。沙发上堆着换下来的夜里弄脏的褥子。她示意护工把爸爸用脏的褥子拿到楼下去给张妈,护工抱着褥子出门后,她走到盛万生的身边,微笑着说:“爸爸,睡得好么?”盛万生不能说话,刚中风的时候还可以说话,后来只能发出喔喔的声音,躺的久了,连发出那点声音都困难了。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女儿,满满都是怜惜的神色。盛幼音满心酸楚,她问:“爸爸,我问你,昨天夜里你有么有听见皮鞭的声音,还有人在呼痛喊疼。如果有,你眨三下眼睛,如果没有就不要眨眼。”   盛万生瞪着眼睛没动,盛幼音就要放弃的时候,他看见爸爸眼角沁出了泪水,接着缓缓的眨了三次眼睛。护工回来了,她告别了出来,想也不想的冲进盛幼霆的房间。她想要去掀他的衣服,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改成欺身上去,一把抱住卧在被子里的弟弟。她把脸贴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唤到:“幼霆,小懒虫,快点起床啦,太阳照屁股了!”盛幼霆被她惊醒,亲昵的在姐姐的颈窝里蹭了蹭,嘟囔着说:“姐姐,让我再睡会,我困!”盛幼音的双手不着痕迹的拂过他的后背和前胸,起身的时候在他的腿上拍了一下,“嗯,那你好好睡,姐姐去上班啦!”盛幼霆哼哼了两声又不动了。   幼霆没事,爸爸没事,难道是盛南凯自己打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   盛幼音受伤住院期间白光的镜头已经拍的所剩无几,这几天又跟她合拍了一些,基本上算完成了。盛幼音到片场的时候白光没来,她拍了几场,快到中午了白光还是没来。白光整日被唐雪晴缠着追查唐家灭门血案,她心里瑞瑞不安,生怕他们有所发现。白光在的时候她烦他追着自己的热切眼神,可不在的时候她又坐卧不宁。盛幼音叹了口气,伸手胡乱去扯头饰。一旁的小燕看见,忙上来制止,“哎哟,我的小姐,下一场还是夜总会的戏,你别把头发扯乱了!”   盛幼音倾身向前靠在妆台上,妆镜四周一圈明亮的灯泡把她的脸庞照的洁白无暇。她左右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妆容,问道:“小燕,白光的镜头都拍完了吗?他下一部戏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不?”   小燕正坐在一旁埋首整理一朵绢花,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他的镜头差不多了,再补拍一些遗漏的和导演不满意的就算完成了。上次听他说,这部戏拍完,他要休息一阵子再接下一部。”   “他的还没完成啊?那今天怎么没来?”   小燕闻言抬头,笑着对镜子里的盛幼音说:“盛小姐,白先生不过是一天没来你就旁敲侧击的问。快说,你们是不是恋爱了?我就说白先生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盛幼音没料到随便的打听却引火上身,她转过身把手里握着的手套朝小燕一丢。“别胡说,我和白光什么都没有。你没看出来吗,他和她表妹整日在一处。”   “我看他和她表妹才没什么。不过是唐小姐整日跟着他。”说到这里小燕叹了口气。“唐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今天是他们唐家的七七,估计白先生陪着她上坟去了。尸首都没找到,也没地上坟,只能在家里凭吊一下。这个凶手太可恨,真应该被千刀万剐!”   盛幼音见小燕说的咬牙切齿,簌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喃喃的附和了两声,脑子里止不住胡思乱想。她内心煎熬,恨不得马上死了给唐家还债,又想到柳丹阳,不知怎么的,心中又有些恋恋不舍。   小燕和她闲话了一会,外头传来敲门声。小燕跑去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花童,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那花童个子长的高大,声音却还稚嫩,“盛小姐,柳先生送给您的花!他说今儿有事,不能来看你了!还说,祝您愉快!”   小燕接过花正要打发着花童,盛幼音已经从包里掏出了一块银元递给花童。那花童连声道谢,一溜烟跑了。小燕听他声音脆脆的,噗嗤笑了,“那么大个子,声音却像个小姑娘!”她把花搁在妆台上的花瓶里,抬头从镜子里看见盛幼音正依靠在门板上,呆呆的看着一大捧的鲜花儿。   小燕虽然是刚入行不久的化妆师,但性格活泼,而盛幼音又温柔平和,虽然合作不久但两人已经混的熟络了。她见盛幼音只管盯着那捧玫瑰花看,忍不住就脱口问道:“盛小姐,难道你中意的是柳先生?”不等盛幼音回答,又说:“哎,柳先生是比白光强一些!”   盛幼音面皮隐隐有些发热,忍不住问道:“强么?”   “白先生虽然长得不错,还是当红的大明星。可明星靠的是名气和人气,而这两样来得快去的快!你看前几年红的大红大紫的Miss王,这几年不红了,从吾汀的豪宅搬出来,在紫巷租了个小公寓住着。柳先生家里开着大银行,多有钱啊,有保障啊!再说,柳先生也长的也好看。”小燕边说边走过去,凑到盛幼音面前说:“白先生长得像柳树,太柔了些。而柳先生像株青松,有风骨些!”   盛幼音微微有些纳罕,没想到小燕能做出这样生动的比喻。她没接话,又听小燕说:“这些话不是我说的啦,上次编剧跟导演说的。他说他写了一个新戏。导演说让白先生演。他说白先生不行。恰好柳先生来看你,编剧看见被你冷落的柳先生不卑不亢站的端端正正,便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说完,小燕又笑了,“盛小姐,你不知道,当时导演脸色就不好了。他对编剧说,‘这个人我们可请不起!’”   盛幼音也笑了。她慢慢走回妆台前坐下。青松么,好像是呢!他总是西装笔挺,穿的一丝不苟。笑起来棱角分明,也温和也亲切也刚毅。就算只是站在哪里,也让人安心。她在心里默默的嘲笑了自己一回。安心么?前不久自己还像厌恶苍蝇一样的厌恶他。    ☆、姐妹   午饭时间,小燕领了饭回来。工作人员都三三两两呆在片场的角落里吃饭。她和盛幼音关系好。每日都在盛幼音的化妆间吃饭。打开饭盒盖子看,饭盒里还是老三样,鸡丝、白菜和豆腐。小燕眉头皱在一起,“老郑这个狡猾头子,天天给我们吃这些,这两个月吃的鸡肉和豆腐,比我一年都吃的多。”   盛幼音的午饭是专人送的小炒,比小燕的要好些。本来对于他们这些有名气的明星,每次订饭前都要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今天想吃什么。但盛幼音每次都说随大流。几次下来负责订饭这些杂务的老郑也就不再征求她的意见。每次都给她和白光订一样的饭菜。今天的肉片有些肥,铺在米饭上,连米饭也油乎乎的。她不甚有胃口,拿筷子把饭菜翻了两下,便对小燕说:“要不,我们出去吃吧!窦门汀有家面馆,牛肉面很好吃。”   “好啊!”小燕把饭盒盖好,拿纸巾擦了嘴。两人一拍即合,撑着阳伞去吃面。   小燕话多,一路上东家长西家短的讲八卦。盛幼音满腹心事,勉力配合她。天气太热,吃面并不是好的选择。小燕胃口好,大呼好吃。盛幼音吃了两口,汗流浃背,便放下了筷子。面馆的牛肉炖的很烂很香。小燕吃的过瘾,见盛幼音剩下好几块牛肉不吃,也不客气,伸手就夹过来吃了。边吃边说,“盛小姐,我们也算一个碗里吃过饭的人了。要是你不嫌弃,我们就做姐妹吧!”   盛幼音拿着手绢扇风,她闻言一愣。她这一辈子,从来只亲近盛幼霆和爸爸,到没想过跟别人做姐妹。也不是不想,就是从来没想过。见她发愣,小燕把筷子一放,“盛小姐,我以前没跟你工作过,这一个月下来,觉得你人好,心好。你要是瞧不起我,那就当我没说!”   小燕为人豪爽,说话更是直来直去。盛幼音忙笑着说:“说要跟我做姐妹,还叫我盛小姐,这算什么?”   小燕哈哈一笑:“我比你大,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以后你要叫我燕姐,不能再叫我小燕了。”   盛幼音见惯了片场的人对她低头哈腰,格外的喜欢小燕的不卑不亢,她话多,又爱八卦,十分有趣。盛幼音虽年轻,但一直在旁人假意奉承和盛南凯打击折磨的夹缝中生活。她不喜与人交往,对人也常常是刻意保持距离。如今猛然有这么个人主动与她亲近,她又高兴又忐忑。   从面馆出来,小燕和她并肩走着。不知为何,听着小燕不停的叽叽喳喳,盛幼音觉得太阳也没那么晒了。   快到电影公司时,远远望见柳丹阳站在门口的树荫底下。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干净清爽,手上拎着一个油纸包。小燕拐了拐盛幼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柳先生来找你啦!他真是有心。”盛幼音想起小燕说柳丹阳喜欢她的话,心里扑通扑通的跳,面上羞怯了三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走到跟前,小燕对她做了个鬼脸,丢下她先走了。   柳丹阳看盛幼音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两颊还挂在汗珠,忍不住从兜里掏出手绢要给她擦汗。盛幼音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扯出自己的手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自己有!不是说今天有事不过来吗?”   看见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汗珠,柳丹阳噗嗤笑了,他不回答反而问道:“看你们是从窦门汀过来的?”   “恩,我和小燕。呃,燕姐,去窦门汀吃牛肉面。”   “燕姐?”   “嗯,小燕要和我做姐妹,她比我大,我要叫她燕姐!”   柳丹阳见她如此单纯,忍不住笑着问:“她要和你做姐妹,你就跟她做姐妹了?”   盛幼音十分诧异的看着他,说:“燕姐人挺好的。她很活跃,也很热情。”   柳丹阳不再追问,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油纸包递过来:“我中午陪着客人吃饭,饭店隔壁街有家糕饼铺的绿豆饼和红豆饼很好吃,给你带了些。下午你可以当做零食吃。”   盛幼音忙接过来,“嗯,今天太热,面条我只吃了几口,都没吃饱。下午饿的时候正好当茶点吃。谢谢你,柳先生!”   “你跟小燕称兄道弟,一点也不客气,到我这儿就这般客气!”柳丹阳话一出口看盛幼音眉头跳了一跳,忍不住又逗她:“我送你的花喜欢吗?”   盛幼音果然红了脸,她忙说:“喜欢!其实不用送我花的。以前你送我花是为了接近我。现在……”话说到一半,她发现说出的话和她要表达的意思不符合,猛然住了口。   柳丹阳不放过她,“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成功接近你了,可以不送花了?”   盛幼音的脸彻底成了煮熟的虾子。她忙背过身去,“我们要开工了,不跟你说了!”说完拎着绿豆饼就跑了。   柳丹阳心情大好,看她跑的没影了这才上车。贺林发动车子,对笑的一脸灿烂的柳丹阳说:“哟哟,看来很喜欢盛小姐啊!你就不怕她真是个女魔头!”   柳丹阳敛了笑意,“我不相信有这么单纯的女魔头。对了,你查一下在电影公司化妆的小燕。她主动要和幼音做姐妹,我不信她。”   贺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柳丹阳,笑着说:“你倒是小心,这么小的事情到了盛小姐这里你就杯弓蛇影。”   柳丹阳抚手在额头上揉了揉,“但愿是杯弓蛇影吧!”   下午白光回来了,今天不拍他的镜头,他也不走,就一直坐在盛幼音的化妆间。盛幼音见他一直神色疲惫,也不好赶他。又怕他跟自己说唐雪晴的事情,心里十分别扭。   现在的盛幼音完全是鸵鸟的状态,她有牵挂的事情,便暂时摈弃唐家命案。事情总要做完了这件才能做下一件。没有搞垮盛南凯,盛幼霆和盛万生没有妥善安置前,她就不可以是唐家命案的凶犯。白光不说话,她也不吭声,小燕被叫出去帮忙了。屋里气氛尴尬,盛幼音烦恼白光,一时看到花瓶里的玫瑰花又想起了柳丹阳。她默默的想,就算她是万恶不赦的杀人凶犯,在心里悄悄喜欢一下柳丹阳也没关系吧!   白光早上陪着唐雪晴祭奠亲人,看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唐雪晴哭得几乎晕死过去,心中大为不忍。陪着他吃了点午饭,又看着她睡着了,这才从唐家出来。他心里烦闷,不想回家,便到片场来守着盛幼音。他满心希望盛幼音能安慰他几句,谁知盛幼音不是跑出去拍戏,就是一直盯着那捧玫瑰花不说话。他忍不住问道:“你不会喜欢柳丹阳吧?”   盛幼音被窥中了心事,心中一吓,正要回答,小燕进来了。小燕接过白光的话,说道:“柳先生长得好,有钱又会浪漫,是个女的都会喜欢他好不好!”说完又冲盛幼音问:“我说的对不对,幼音?”   白光怒火蹭的上了头,他冷笑了一声:“小燕,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片场候着给演员补妆吗?跑到这里来偷懒!我和盛小姐说话有你什么事情?你插什么嘴!”   盛幼音见白光生了气,赶紧打圆场:“白光,别生气。小燕就是直爽,她……”   小燕拉了盛幼音一把,不让她帮忙说话。她拎起化妆盒,说:“白先生说的不错,我自然是该待在片场的。”临走时,又从妆台的食盒里取了一块绿豆饼,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赞叹:“啊,柳先生送来的绿豆饼真好吃!”   白□□的眉毛都冒烟了,他站起来,抓着外套夺门而出。刚走到门口的小燕被他撞的一个趔趄,也不恼,见他走远,又从门外探进头来,对着盛幼音做了个鬼脸。   盛幼音被她逗笑了,也拿起一块绿豆饼慢慢吃。那饼皮酥脆,绿豆清甜细滑,确实十分可口。盛幼音满心欢喜的吃完一块又一块,竟渐渐吃光了一盒。她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把包绿豆饼的油纸丢进垃圾桶,转身的时候看见白光坐过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大概是白光刚才落在这里的。她拿起笔记本放在妆台前,打算再遇见他就还给他。对着镜子擦了擦粘在嘴角的绿豆末,从镜子的一角看到那个朴素的薄皮小本。心里有声音在诱惑和叫嚣,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朴素的小本,终于伸手翻开了封皮。   小本上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唐雪晴的名字。盛幼音手僵了僵,她心潮澎湃翻涌,迫不及待翻开到下一页。小本的内容像是日记又不是日记。这一页的中间只写了几个字,‘我成孤儿了’。页眉的日期栏里写着5月16日。盛幼音猛地合上本子,她全身颤栗,心里止不住的冷笑,我怎么能假装自己不是盛家命案的凶手,怎么能够!周围的人和事,总会有什么突然蹦出来指认她,不可回避,不能回避。    ☆、偷窥   盛幼音如坐针毡的挨到下班。她浑浑噩噩的坐车回家。盛南凯已经回来了,他看起精神也不太好,一脸倦容。张妈摆饭,看见盛南凯和盛幼音蔫头耷脑的分坐在长桌的两端,都不甚有胃口,拿着筷子在碗盘里挑来拣去,吃进嘴里的少之又少。一旁的盛幼霆胃口很好,他仿佛看不出餐桌上几乎凝滞的气氛,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吃的十分香甜。   盛幼霆终于吃下最后一块排骨,他放下筷子那餐巾擦了嘴巴,他对一旁的姐姐说:“姐,你都没吃几口!”   盛幼音勉力打起精神,她冲着弟弟笑笑:“天气太热,姐姐胃口不好。下午在片场吃多了绿豆饼,现在不饿呢!”   “绿豆饼?我也要吃!姐姐你明天买给我吃吧!”盛幼霆拉着她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央求道。   盛幼音被他晃的头晕,赶忙答应。餐桌那头的盛南凯对姐弟俩温情的谈话充耳不闻,他放下筷子,站起来绕过餐桌向楼上走去。盛幼音从没见过他这样,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司出什么事情了吗?”   盛南凯在她旁边停下来,他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你这是在关心我?”   “关心你?”盛幼音冷笑着说:“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在关心爸爸的丝厂而已!”   盛南凯晃了晃,他头晕的很,不欲与她斗嘴。他板着脸说:“放心,爸爸的丝厂现在也是我的丝厂!我比你更上心丝厂的事情。”说完转身便走。   盛幼音心念一动,一巴掌向他后背拍过去。但她的动作不够快,盛幼霆冷不丁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环住姐姐的肩膀,“姐,我吃的太撑了,胃疼!”   盛幼音被他牢牢箍住,一听他胃疼,忙问道:“疼的厉害吗?要不要紧?”又一叠声的唤张妈取消食片来。   盛幼霆搂着姐姐的肩膀,“没有那么厉害了!张妈,不要消食片,不要!”他冲着张妈直摇头,又对姐姐说:“跟小可爱玩一会就不疼了。”   盛幼音被弟弟这么一闹,再回头看时,盛南凯早没影了。   盛万生的房间有些西晒,气温很高,小可爱热的恹恹的,见他们姐弟进来也不像往常亲昵的跑过来。它躺在地上抬着脑袋看了一眼,又俯下头不动了。盛幼音把风扇打开,走到盛万生床边,把手伸进盛万生的后背。盛万生后背不透气,出了一层黏黏的汗。盛幼音皱了一下眉头,打开门走出去。   她推开盛南凯的门,盛南凯披了睡袍,前襟敞开,里面只穿了一条短裤。盛幼音不动声色打量他,只见他露出的皮肤光滑完整,并无伤痕。   看见盛幼音一声不响推门进来,盛南凯皱起眉头。“我们两个还没有熟到进门不用敲门的地步吧!”盛幼音并不进门,她干巴巴的说:“天气太热,爸爸一直躺着后背要长褥疮的。晚上要让护工留下通宵照顾。”   盛南凯直挺挺站在屋子中央,他说:“晚上二楼不呆外人!”   盛幼音以前一直想不通盛南凯为什么定下这样的规矩,联想到早上张妈告诉她的事情,心中冷笑,面无表情的说:“我们可以让爸爸搬到楼下,正好他的房间西晒的厉害!”   “行!”   盛幼音愣了,她没想到盛南凯答应的这样爽快。原本想好了,若是他不答应,就扭着他据理力争,现在一肚子话都憋着没说出口。   “没事就请出去,我要休息了!”盛南凯说着就作势要脱衣服。   盛幼音暗想,脱衣服么,正好,我要看看你的后背。她转身出去,手上留了劲,拉过来的门并不关死,悄悄的留了一个缝。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正要从门缝向里看,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姐,你在看什么?”她回头,盛幼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也学她探头向门缝里看。   盛幼音忙竖起手指头做出禁声的手势,盛幼霆并没有看她,他嘴里啧啧有声,“姐,南凯哥的皮肤真白!”   盛幼音扭身想要捂住他的嘴,身后的门被豁然拉开。偷窥的姐弟俩被盛南凯抓了个正着。他面色铁青,恨恨地骂道:“盛幼音,你个臭女人!偷窥我,八辈子没见过赤身裸体的男人吗?你要不要脸?”   盛幼音心中暗道糟糕,又想起连日来的烦闷,想着怕是要跟盛南凯大干一场。梗着脖子等着他刻薄挖苦的话,谁知他一开口却大有泼妇骂街的架势。她被骂愣了,正要还口,盛南凯啪的一声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了门。   盛幼音气的鼻子都歪了,她啪啪的上前拍门:“我不要脸,你要脸你霸着我爸的公司?你折磨我跟幼霆?你才不要脸!就你那身板,我还偷窥,呸!全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想看你一眼!你有本事出来,我们当面说清楚!”   盛南凯其实就在门口,他听见盛幼音的话,气急了,拉开门,压低声音嘲笑的说:“是,我不要脸。但我至少没杀人抛尸,我不是杀人犯!”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盛幼音瑟瑟发着抖,她嘴巴开开合合,竟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发了疯扑上去,对着盛南凯又踢又打,“我是杀人犯!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那年你整我,我会变成个神经病!好,我是杀人犯,我先杀了你!”   盛南凯左右躲避着她。说起来,他们争斗了这些年,盛南凯每次都是言语攻击,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她真的发疯撒泼起来,对付起来也是费力的。他终于抓住了盛幼音的双手,把她推出门外,砰的关上了门。盛幼霆仿佛吓傻了,他看姐姐犹自在踢盛南凯反锁上的门,突然抱头尖叫着蹲下。他面朝着墙,一下一下使劲撞击自己的脑袋。盛幼音骇然的蹲下抱住他,泣不成声的劝慰,“没事了,没事了,幼霆,姐姐在呢!不吵了,我不跟他不吵了!”盛幼霆渐渐止住了动作,他的额头破了皮,渗出血来。他哆嗦着说:“姐姐,我怕!”盛幼音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别怕,别怕!姐姐在呢!”   第二日护工来了,一听说要求留下来陪夜,连忙推说家里有老人小孩要照顾,白天还好,晚上离不了人。他建议再找一个人专门夜里照顾,一个人白天夜里休息不了,连轴转的照顾人也吃不消。盛幼音上午打电话到电影公司请了假,让管家找了几个护工过来,一见面总不满意,不是年龄太大,就是身体瘦弱。她希望有个身强力壮能熬夜的,能时常帮助盛万生翻翻身,让他舒服一些。   吃了午饭去电影公司。导演以为她今天不过来了,并没有安排她的镜头,便劝她回家去休息。盛幼音觉得身体酸软,每日里家里大吵大闹,让她无比厌倦不想回家。她在化妆室里小睡了会,醒来对着镜子,发现唇上的口红有点脱色。她对着镜子补妆,烦恼的叹了口气。中午白光来找她,问她有没有看见那个小笔记本。她直摇头说没看见。白光又问小燕,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了几句。盛幼音心虚,也不去劝解。她想,自己怕是有毒的,周围的稍稍亲近的人全都互相厌恶甚至憎恨。   时间尚早,从电影公司出来,她伸手招了辆黄包车又不知要去哪里。想起盛幼霆说过想吃绿豆饼,便招呼车夫去大商金融找柳丹阳。到了大商金融的门口,正碰到贺林从里面出来。贺林笑着打招呼:“盛小姐,找小先生吗?真不巧呢,小先生不在公司。他在支行对账,我正要去接他。要不一起去吧!”   盛幼音忙说:“哦,不用了!我,我就是来问问他,昨天给我的绿豆饼在哪里买的。我想给我弟弟买一些!”   “北湖弄堂大昌糕饼店。”   ‘北湖弄堂’,盛幼音脑子里轰的响了一声。她倒退了一步,“哦”了一声,忙道了谢转身就走。贺林在她身后招呼她,“盛小姐,跟我一起吧,小先生看到你肯定很高兴。”   盛幼音红着脸拒绝他,招手叫了了一辆黄包车,逃也似的离去。贺林目送车轮嘎嘎远去,觉得额头上痒痒的,抬手一抹,一手的汗水。   天气渐渐热了,黄包车夫跑的有气无力。盛幼音木然的想为什么每天都有人和事在不断的提醒她唐家发生过的事情。就连吃个绿豆饼也要牵涉到北湖弄堂。她心生退意,对车夫说:“不去北湖弄堂了,去海市口盛公馆!”   车夫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没跑了几步,她又变了卦,“车夫,还是去湖北弄堂吧!去北湖弄堂!”车夫朝前跑了几步,猛的停下,回头问她:“小姐,你要想好了!跑冤枉路是要多花钱的!”   “不是都在同一个方向吗?”   “是同一个方向,前面要分路了呀!”   “这次不变了,去北湖弄堂!”   车夫盯了她一眼,又拉着车跑起来。   盛幼音觉得车夫可能窥见了她的不对劲,她有些心虚气短。人真的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大昌糕饼店   唐家命案事发之后,盛幼音常常去蓝莲公园,却一次也没来过北湖弄堂。站在唐家的大门口,看着陌生的门楣,她一点映像也没有。事情过去快月余,唐家的灭门惨案已渐渐从街头巷尾的闲谈中消散,除了唐雪晴还在不依不饶的追查外,连警察都已经懈怠了。唐家位置靠里,门口有颗又高又大的白杨树,树下落了一地的叶子,已经久未有人打理。门口并无太多行人,盛幼音默默的站了一回,回到弄堂口,到大昌糕饼店里买绿豆饼。   大昌糕饼店是家老字号。老板是个瘦削的老头,白面白须,很慈爱可亲。他动作慢悠悠的用油纸包绿豆饼。盛幼音站在柜台前看他把一根麻绳穿过来引过去,缓慢又一丝不苟。麻绳的位置偏了,就停下来捋正。等绑好的时候,那麻绳正好在四方油纸包各个边的正中间。   盛幼音几乎要看呆了。她接过捆的紧紧的油纸包,一叠声的道谢。付了钱正要走,看见街角驶过来一辆小轿车,那车在大昌糕饼店门口停下,柳丹阳推开门下了车。他笑着跟店里的老板打招呼,“伯伯,给我来三碗凉糕,两碗这儿吃,一碗打包给车里的人。”交代完了才对盛幼音说:“他家凉糕好吃,陪我吃一碗好不好?”   盛幼音心里咋舌,你都点好了,还问我好不好。我说不好能走吗?腹诽归腹诽,可是她并不想走。于是顺从的坐下来,安安静静等凉糕。柳丹阳笑着说:“贺林来接我,说你要来买糕点。我也馋的很,顺便来吃碗凉糕。”   盛幼音嗯了一声。她很喜欢听柳丹阳说这种解释的话,无论真假,对她都是用心的。他们在门口的小桌子边坐下,热风夹着暑气从街道上刮过来,吹干身上的汗珠又裹夹出另一身汗。这并不舒服,但门口坐着的盛幼音却从焦躁中渐渐平静下来。老板先把打包的凉糕给了贺林,贺林接过凉糕开车走了。   盛幼音问:“贺林不等你吗?一会你怎么回去?”   柳丹阳坐的端端正正,说道:“你怎么回去,我就怎么回去!”   两人说着话,老板端来了凉糕。小小的一只青花瓷碟,米白色的凉糕,在碟子的底部铺了一层褐色的红糖。凉糕拿冰镇过,吃起来冰凉软糯,红糖甜而不腻,味道很好。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吃自己碟子里的凉糕。   盛幼音心里有前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抬头看了眼柳丹阳,他吃得快,正舀了一大勺到嘴里。一滴红糖汁从嘴角滚出,眼看要掉落在衣服上。盛幼音想也不想去扯腰间的手绢,摸了一个空。那头柳丹阳已经用手拂去红糖。她伸手在包里摸,摸到手绢向外一拉,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小本摔倒了地上。柳丹阳寻声看过去,他弯腰去捡那小本,赫然看见摊开的一页上写了一句潦草的话,“当天值夜的打更刘老头说在我们家门口附近里看到过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二字下面重重的划了几道线。他俯下身捡起本子,抬头看见盛幼音面色苍白的僵坐在哪里。他翻了一页,还是只有一句话,‘刘老头坚持只看到了背影,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本子里的内容并不多,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柳丹阳合上本子,他伸手递给盛幼音。盛幼音接过去翻开第一页给他看,“唐姑娘的本子。白光不小心落在我的化妆间了!”   “你看过吗?”柳丹阳问。   “没,没有!我,不敢看!”盛幼音抬手用手绢捂上眼睛。   柳丹阳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坐到她旁边,安抚的搂住她。“你的眼泪真多啊!每次见你你都会哭,你身体里怎么那么多水!简直就是装了一口井啊!”   盛幼音被他逗乐了,她拿着手绢子擦眼泪,柳丹阳温柔的问她:“着急回家吗?我们随便走走吧!”   盛幼音随着他站起来,这样酷热的下午,在外面溜达并不是浪漫的事情。幸好北湖弄堂这一带的街道上都种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走在树下虽不凉爽,但至少不晒。盛幼音跟着柳丹阳慢慢的走,两个人又来到唐家门口。   唐家门口高耸入云的白杨树,被夏风吹的哗啦啦作响。街道上空无一人,树上的鸣蝉争先恐后的嘶吼,纷乱嘈杂中有另一层夏日的宁静。柳丹阳问她:“以前来过吗?”   盛幼音老实答道:“我不知道。买绿豆饼前我来过一趟,陌生的很,完全没有印象!”   柳丹阳点点头。唐家的位置比较僻静,再往前走几户人家,在道路的尽头立着一堵墙。初来的人远远看过来会以为这是死胡同,但其实墙的左侧有一道楼梯,爬个十来步台阶,上去又是另外一条街道。   柳丹阳领着盛幼音上了台阶,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下站定,盛幼音左右打量了一番,突然“咦”了一声。柳丹阳询问的看她,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水,身上穿的月白色棉布旗袍胸口印出汗湿的印子。她向前走去,拐过一个拐角,一条长长的街道顺着斜坡斜上去,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在街道的尽头就是蓝莲公园巨大的牌子。   柳丹阳当先顺着斜坡走上去,盛幼音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她穿着高跟鞋,走起来十分不方便。脚里出了汗,一走一滑难受的很。这个斜坡看起来斜度不大,走起来却很费些气力。柳丹阳爬到坡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再回头看,盛幼音被落下了好大一截。他并不回去帮她,定定站在那里看她慢慢走过来。地面热气蒸腾,她仿佛挣扎在熔化的沥青上,一步一挪的费好大劲。她停下来歇了好几次,终于走上来了,胸口已经汗湿了好大一片,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汗水顺着头发滴落在脖颈里。柳丹阳看着她的狼狈样,心里又赞叹道,就是狼狈也仍然很漂亮。   盛幼音靠着大树喘气,看见柳丹阳也热红了脸,他依旧站的笔直,衣服也汗湿了,但还是看起来干干净净。柳丹阳对大口喘气的她问道:“还有气力吗?”他抬腕看了一下表,“我们去蓝莲公园看看!”   盛幼音忙摆手,“我的鞋子不行,天气又太热了,改天再去蓝莲公园吧。”她有些头晕,出了太多的汗,又脱水的厉害,只怕再多走几步就要中暑晕倒。   柳丹阳接过盛幼音手里的绿豆饼,半提溜起来对她说:“加上天气和鞋子的因素,绿豆饼勉强算半个人的话,你带着半个人走这一段路就累成这样,真扛个人又怎么可能!还得要来来回回好几趟。除非你有帮凶,否则我不相信唐家的命案是你干的!”   大街上空空荡荡,偶尔蔫头耷脑走过一个行人。柳丹阳的声音在盛幼音脑中回响,她觉得无比委屈,又不想在柳丹阳面前再掉眼泪。想告诉他,自己也无数次分析这种可能,但有利她的因素有多少,不利她的因素就也有多少。她张了张嘴,半晌方道:“也许,也许‘她’很特别,有力气……”   “当然有这种可能,就算‘她’很特别,有力气,跟我一样强壮有力。但我自认为我没办法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杀人,再这么远抛尸!况且唐家的管家还是个功夫好手,块头比贺林还要壮。”   盛幼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觉得掌心有些疼,抬起来看,原来是麻绳磨破了手,被汗水刺激的疼。她忍住眼泪,“柳先生,就为了丰源码头的厂房,你肯这样掏心掏肺的帮助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但是,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当真的!唐家命案过后,每天入睡前我都要祈祷几万遍夜里不要变身。盛南凯是同我合不来,我们吵闹、打架,但是我相信他不会为了整我而冒这样大的风险杀人毁尸!他现在掌握着整个盛家的丝厂,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整我做这些事情。而且,我同他动过手。他,其实就是银样镴枪头,真动起手来挺怂的。如果,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未免也伪装的太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个变态!”   柳丹阳没料到她想的这样多,几乎脱口而出:“你想来想去,别人都没有杀人动机,就你可能性最大吗?这是什么逻辑,没见过你这样,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先给自己定了罪的!好,就算不是盛南凯嫁祸给你的会不是是其他的人?”   盛幼音顺着树干坐下去,她双手抱住膝盖,“谁,谁会这么无聊的消遣我!”   柳丹阳也被热的头晕,后背的汗珠都流淌成了小溪。他居高临下看着蜷成小小一坨的盛幼音,一字一句的说:“我做这些为了丰源码头的厂房也为了你。我喜欢你。从一开始你不理我,我就喜欢你了。”   盛幼音觉得眼花了,耳朵也出现了幻听。但她还是抬起头,笑着问她:“万一我真的是杀人犯,你也喜欢吗?”   “我喜欢的是你,而现在的你绝对不会是杀人犯!”    ☆、盛南凯的告诫   天气太热,柳丹阳和盛幼音两个人都有些中暑的症状。他们没去蓝莲公园,柳丹阳叫了黄包车送她回家。在盛家的大门口,临分别的时候,他对她说:“幼音,别怕!”   盛幼音站在树荫下回望他,看他眸光坚定真诚,不由得大为感动。打雷的时候弟弟跟她说:“姐姐,我怕!”盛南凯发疯的时候,弟弟又说:“姐姐,我怕!”爸爸病倒的时候,弟弟还是说:“姐姐,我怕!”可有谁问过她呢,她怕不怕?她怕,怕自己变成神经病,怕弟弟受委屈,还怕爸爸吃亏。把这些一肩扛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对自己说,别怕!   盛幼音看他离开,细细揣摩他的话。柳丹阳说的别怕指什么?别怕杀了人?别怕被发现?别怕盛南凯……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回身的时候看见盛幼霆站在门口看着她。她脊背有些发凉,别怕盛幼霆!   盛幼霆面色有些疑惑,“姐姐,刚才谁送你回来的?”   “哦,姐姐电影公司的同事!”盛幼音面上有些微微发红,她几步走过来,举起手上的绿豆饼,“姐姐给你买了绿豆饼,昨天你不说要吃吗!”   盛幼霆抓起绿豆饼,狠狠掼在地上,“我不要!那个人是谁?”   盛幼音楞了一下,她捡起地上的绿豆饼,柔声劝慰道:“幼霆,这么热,姐姐跑那么远给你买绿豆饼,你就这么回报姐姐!这绿豆饼可好吃了,我们进去吃好不好?”   盛幼霆根本不理会,他厉声责问:“他是谁?是谁?是谁?”   盛幼音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丢下他转身进了屋。盛幼霆跟进来,他拿起楼梯口矮几上装饰用的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盛幼音被花瓶破裂的声音惊的愣在楼梯上。她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回头,听见盛幼霆在她身后大喊道:“你又这样!上一次也是,你,你……”   正吵闹的不可开交,盛南凯回来了。他跑进来一把抱住发狂的盛幼霆,对着楼梯上的盛幼音大声喊道:“你又怎么他了?就不能消停点!”   盛幼音看着楼下拉扯的两个人,突然有些分不清楚哪一个是天天与她作对的敌人,哪一个是血脉相连割舍不下的亲人。她想起张妈说的,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盛南凯对盛幼霆挺好的。是了,整日里吵架斗嘴的就是她和盛南凯。但他们为什么吵架,盛幼音突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头一晕,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栽倒下来。   盛幼音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开灯,风扇呼呼的转,搅扰着屋里闷热的空气。四肢百骸的力气被抽光了,她生出懈怠的心。不管了,谁管的了谁!她眼眶干涩,心里酸楚难耐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有哪里疼吗?张妈接住了你,应该没有摔伤才对。”黑暗中盛南凯冷冰冰的问道。   盛幼音愣了,盛南凯竟然在她的房间。她无比厌恶,并不开口回答。   “你和柳丹阳不要再来往了。幼霆不会答应的,你也知道他发起狂来有多可怕!”   盛幼音吃惊的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拧亮台灯,看见盛南凯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他仿佛换了一个人,用从未有过的平和语气说道:“你告诉柳丹阳,丰源码头的丝厂我给他。条件是再不要纠缠你!他成不了我们的家人,我不答应,幼霆也不会答应。”   盛幼音冷笑着问:“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盛南凯看着她,眼里的神色让盛幼音极度不舒服,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憎恨。他突然笑了,又恢复往日的戏谑和嘲讽,“凭什么?他知道你杀人吗?知道你有精神病,盛幼霆有精神病,你们全家都有精神病吗?”   盛幼音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去,恨声说道:“对,我们都有精神病,你跟一群精神病在一起有意思吗?你折磨一群精神病有意义吗?我要是你,我就拿上钱走的远远的。”   盛南凯抓住枕头,他站起来把枕头丢回床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精神病?告诉你吧,我也有病!所以,我觉得这样生活很热闹,很有趣!”   “盛南凯,你老实回答我,唐家的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我就给唐家偿命!不是,我就要找出凶手把他碎尸万段!”   盛南凯嗤笑了一下,“碎尸万段?那是唐雪晴该干的事情吧!你操什么心!你不担心你弟弟跟你爸爸了?还是在偿命前先杀了我,永绝后患?”   盛幼音气的浑身发抖,“我就问你一句,是还是不是?”   盛南凯站着不说话,他目光冰冷,把闷热的空气破开一条口子,利刃一样插在盛幼音的身上。那样□□裸的愤恨让盛幼音气愤不已,凭什么,该恨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问:“你知道唐雪晴?”   “哼,她像个无头苍蝇般满城乱转,拖着白光逢人就问知不知道谁是唐家凶手!想不知道也难。蠢货一个!”   盛南凯掌控着一切,盛幼音再也无力与他对话, “你,给我滚出去!”   盛南凯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他一边走一边说:“你执迷不悟,那就抽空想想,要怎么样偿还唐家的人命!自杀也有好多种方式呢!”   “不劳你费心,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拉你垫背!”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盛幼音头痛欲裂,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她热了一头一脸的汗。风扇还在哐哐的转动,但声音有些不对劲,仿佛响动贴着头皮传进耳中。她手在身边胡乱抓了一下,触手没有丝被柔软的触感,硬邦邦的碰到了金属的底座。她心慌意乱的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风扇倒在地上,她刚才摸到的是风扇的底座。那一夜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就着台灯晕暗的光线,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还算干净齐整。就算如此,心里的巨石抬不起也放不下,哆哆嗦嗦不知往哪里走。   她不知站了多久,渐渐适应了黑暗。屋里靠墙都是黑影幢幢的家具,她感觉在黑暗里它们仿佛有了生命,在窃窃私语低声交谈,无数的声音在激烈辩论,言语交杂让人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在一片嘈杂中,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她几乎本能的追着脚步声跑出了房间,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站了一个人。迎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雪白的光晕里,穿一身米白色的旗袍,身姿纤细的不太真实。以前无数次的挫折,她徘徊无助,也伤心,也难过,但从没有这样感觉深入骨髓的痛苦。而这一次,有一根针扎在她身体的最深处,一丝疼痛慢慢破口而出,溢满整个胸腔。她觉得喘不过气了,白天生出的些许希望被生生浇灭,她听见自己开口问道:“是你吗?”   另外那个‘她’直挺挺站在那里,并不回答,雕塑一般凝在月光里。盛幼音生出勇气,她一步步走过去,心想,如论如何,都要亲自问一问‘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沼。   忽然有人啪的拧亮了走廊的灯,明亮的灯光晃的她不由自主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走廊尽头空无一人,连月光也溜走了。她猛然回身,盛南凯披着睡衣,倚在门口看她。他的目光在探究,仿佛也不确定颓然站着走廊里的是哪一个她。盛幼音凄然一笑,“我有时候想,我和你,我们两个是八字不合的,不知道你跟‘她’合不合得来。现在看来,你们不仅合得来,还根本就是同伙!”   盛南凯没理她,他走进屋里砰的关上了门。盛幼音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回身再看走廊,月光犹在,人已不知所踪。她想,这是个梦吧,一定只是个梦!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早上醒来,头疼欲裂。盛幼音勉力起来,洗漱了下楼吃早饭。张妈见她下楼,忙说:“小姐,今天可以多睡会!刚才电影公司打电话来,说今天停电了,电影拍不了了,片场放假一天。”   盛幼音慢慢走下楼,“小少爷还没起床吗?”   “没呢!大少爷也还没起!摆饭吗?”   “嗯,今天不用去电影公司,要赶紧把照顾爸爸的护工找到。一会让管家陪我去招工的地方看看!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正吃着早饭盛幼霆和盛南凯下楼了。盛幼霆仿佛忘记了昨天的事情,他精神头很好,一下楼就抱住姐姐的脖子,“姐,刚才听你和张妈说今天不用去电影公司了,要给爸爸找护工,我也要去!”   盛幼音第一次觉得亲情的枷锁压的她喘不过气,她挺直了脊背,放低声音对弟弟温柔的说:“好,先吃饭。”    ☆、特别的缘分   招工的大厅里坐满了人,酷热的天气对于饿肚子的穷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大厅弥漫多种汗酸味道,一进去盛幼霆就捂上鼻子,嚷嚷要走。盛幼音连忙轻声安抚他。盛幼霆却不管那么多,一味吵嚷不休。   昨天晚上的折腾让盛幼音疲惫无比,她耐心一点点丧失,终于耐不住失望的对弟弟说:“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再吵嚷要回去就让管家先送你走吧!”   盛幼霆撅着嘴巴,“我不要,你陪我回去!”   盛幼音落寞的看着弟弟,明明是年轻男子的外貌,却说出三岁小儿的话。她第一次无比厌倦自己所过的生活,把脸扭到一旁不看弟弟。盛幼霆心里烦躁,本来就是跟姐姐胡搅蛮缠,见她不看他不理他,心里有些慌。他转到盛幼音的前面,怯怯的喊道:“姐姐!”   盛幼音听见他一声姐姐喊得讨好又小心,不由得心一软。她拉住弟弟的手,柔声说道:“幼霆,姐姐觉得这里头味道不好,还闷热的很。但咋们是有任务的。你稍微忍耐一下,姐姐保证很快把事情办完,然后就带你回家。好么!”   盛幼霆见姐姐还是不松口,只得乖乖的点了点头。   管家找了当值的经理来,经理一过来就点头哈腰对盛幼音说:“盛小姐,你可是大明星啊。纡尊降贵到这里来,太荣幸,太荣幸!”   盛幼音不欲与他客套,简要说明了情况。经理领着他们到休息区,“盛小姐,你们坐一坐,我去翻翻资料,看看有哪些人符合你说的要求!”   经理刚出去,忽听见门口有人惊喜的喊:“幼音妹妹!”   盛幼音转头一看,小燕站在门口,探进半个脑袋喊她。盛幼音觉得奇怪,忙站起来走过去问:“燕姐,你怎么在这里?进来说。”小燕缩回头向经理室看了一下,说:“我来找工作。你这里是贵宾接待区,我不能进来的。”   “找工作?你不是在电影公司干得好好的吗?”   小燕垂头丧气,“我得罪了白光。那个小人跟导演说我坏话。导演说,这个电影杀青了就不要我了。”   盛幼音正要安慰她,经理领来两个壮汉进来。他对堵着门口的小燕不客气的吼道:“你到这里来干嘛?到大厅呆着去,有合适的自然叫你。”   小燕缩着脖子要走,盛幼音忙拉着她说:“经理,这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帮她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   经理闻言,马上对小燕和颜悦色的说:“你是盛小姐的朋友啊,不早说,没问题!我有好几个工作适合你。等盛小姐这里完成了,我就给你介绍。”   小燕忙道谢,又问盛幼音:“幼音妹妹,你们家招什么工人?”   “我想找一个晚上陪护爸爸的护工。”   “护工!找我呀,我干过的。”   盛幼音连忙摆手,“我爸爸不能动,需要力气大的人时常帮他翻翻身。还要帮助他上厕所,擦汗换衣服什么的!你不合适的。”   经理带进来的两个大汉也忙说:“是啊,是啊,这些活我们都能干!”   小燕走到一个大汉跟前,忽然把他横抱起来,围着墙角开始绕圈。那大汉吓得抱住小燕纤细的脖子,只差没大叫了。小燕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怎么样?我力气大的很。幼音妹妹,我在医院当过护工,照顾过那些重症患者。病人还分什么男女啊!嚯,嚯,你看我力气大吧!”她终于把壮汉放下了,扶着墙根喘气。经理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对盛幼音说:“这个力气大,我看行。”   抛开小燕是个女人,照顾盛万生不合适,盛幼音隐隐觉得还有哪里不妥当,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她正要拒绝,盛幼霆站了起来,他对姐姐说:“姐姐,我觉得她行!她只需要夜里帮爸爸翻翻身。以前夜里爸爸也是直接尿在褥子上啊!洗澡的话,白天护工洗就行了。”   盛幼音不高兴盛幼霆在外人面前直接说出爸爸的惨状,她摇头拒绝。   盛幼霆却闹将起来,“我就喜欢这个姐姐,我就喜欢她!”   盛幼音气急了,虽然跟弟弟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很难适应他一时顽皮孩童,一时精明成年人的快速切换。她打定主意今天绝不纵容,就看见盛幼霆面部轻轻抽搐。这是他发病的前兆,盛幼音怕他发狂当众闹起来,只好点头答应。两个失望的壮汉被经理领出去了,小燕高兴的一把抱起盛幼霆,她绕着墙角转了两圈,正要把他放下,却听见盛幼霆附在她耳边,小声的说:“燕姐姐,你皮肤真好,我好想咬一口!”磨牙的声音传进耳朵,小燕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讪笑着把盛幼霆放下,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笑着说:“小可爱儿!”   这回轮到盛幼音起鸡皮疙瘩了,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按理让盛幼霆遂了意,他便该高兴才对。然而在回家的路上,盛幼霆却靠在车窗上不看盛幼音也不跟她说话。盛幼音见他又闹脾气,一开始也不想理他。然而终究担心弟弟,又强打起精神东拉西扯跟他说话,盛幼霆也只是不理。到了家,他跑上楼去,盛幼音追过去,推开门他正在屋里暴走。   “幼霆?”盛幼音越来越吃不准弟弟喜怒无常的状态。   “你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又怎么钻出来一个姐姐啦!”   原来他在生气这个,盛幼音找到症结松了口气,解释道:“不是那样的。我当然只有你一个弟弟。燕姐她,我们是朋友。她比我大,就嘴巴上叫燕姐!”。   盛幼霆板着脸看她,突然跑过来抱住她说:“那也不行。姐姐,你就只有我。南凯哥也只有我,我就要你和南凯哥。别人都不行的。”   盛幼音被他的逻辑绕晕了,她疲惫无比机械的点头。   护工把盛万生移到了楼下的房间,盛幼音怕爸爸不适应,一下午都在房里陪伴他。傍晚的时候小燕来了,盛南凯对她盘问了一番。交代她夜里不要打瞌睡,隔一个小时给盛万生翻个身。又叮嘱她不能上楼来,只能在楼下活动。小燕看出来这个家里当家的是盛南凯,便收起与盛幼音的熟络,点头一一应下。   小燕几日干下来,倒也不差。她力气大,又勤快,爱说话和仆佣们很快打成一片。小燕不住这儿,晚上来,白天走。盛南凯起初还时常盯着她,到后来渐渐放下了心。盛幼音那日听了盛幼霆的话,不敢与小燕过分亲热。到是盛幼霆,仿佛很喜欢小燕,他学着盛幼音叫她燕姐。晚上在盛万生的房里逗小可爱,还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天。   这天晚上,临睡觉时,盛幼霆监督姐姐喝牛奶。他横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说:“姐,林小燕会功夫哦,所以她力气大。”   “林小燕?”   “燕姐啊!”   盛幼音愣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当初跟小燕称兄道弟多么草率,竟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她的家庭背景了。   “你不知道她姓林吗?”盛幼霆趴在她的膝盖上,一双大眼睛明亮无害。   盛幼音想起爸爸说过他们姐弟长得像,尤其眼睛最像,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知道,我一直叫她燕姐,你刚才说林小燕,我都没反应过来。她会功夫?”   盛幼霆抓住姐姐的手,“嗯,她说他爸爸是个厉害的武馆师傅,后来武馆关门了,就去别人家做事了。她的功夫就跟他爸爸学的。但她没学到家,连他爸爸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姐,不知道张师傅和他爸爸谁厉害?”   张师傅原名张卫,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武师。盛万生请他到家里来做盛幼霆的师傅,教小儿子一些强生健体的功夫。盛幼霆病发后,张卫便找向盛万生辞行,只说家里有事不能再教下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委婉的借口,真正的理由全都心知肚明,盛幼霆患的就是狂躁症,若再是功夫好手一旦发病谁还能制得住他。对于张师傅的离去,盛幼霆并没有留恋不舍,他送师傅离开,对他说:“张师傅,再见!我还想打败您呢,您不给我机会!等我自己练好了功夫再去找您。”   张卫说了什么?盛幼音正想的入迷,盛幼霆在一旁使劲摇她的手,“姐~”   盛幼音回过神,问:“你怎么知道她会功夫的?”   “我朝她丢小可爱。她一个后空翻,单手就接住了小可爱。”盛幼霆说着噗呲笑了,“姐,你都不知道,小可爱‘喵’的炸毛了。尾巴变成了一根狗尾巴草。真是好可爱!”   盛幼音生气的抽出自己的手,她板着脸说:“说过不许丢小可爱的!你把它摔伤了怎么办。你真的喜欢它,就不该伤害它。”   “伤害?我不高兴了,想摔它,它不给我摔,岂不是也伤害了我!”   盛幼音被惊的瞠目结舌,她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盛幼音忽然上前抱住姐姐的脸亲了一口,他讨好的笑着说:“姐,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下次生气了就丢花瓶,不丢小可爱!”    ☆、林小燕和唐雪晴   电影还没有完全杀青,林小燕白天还需要到电影公司上班。白天晚上的连轴转,她的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白天经常在片场打瞌睡,被导演看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盛幼音对她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平白受她热情相待,也就时常关照她,叫她到化妆间椅子上躺着休息休息。   这天盛幼音拍完了最后一场戏,回化妆室的时候远远听那边吵吵闹闹。她快步走回去,见自己化妆间门口堵着好几个人,从门缝看过去,白光捂着额头在大声呵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林小燕被片场的工作人员架着,她跳起来用脚踢白光,一边踢一边大声嚷嚷:“你偷看我换衣服,我砸你怎么啦!你个死色狼,娘娘腔!”   白光见林小燕被人架住还凶悍的朝他踢腿,他不禁后退一步,恨声骂道:“偷看你?你有什么可看的?啊?有胸吗?有屁股吗?长得跟歪茄子一样,还偷看。幼音在片场拍戏,谁知道你在她的房间换衣服。你打人,还骂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送去警察局。你个臭女人!”   林小燕怒极反笑,扭身挣脱开拉住他的人。她一个跨步向前,飞起一脚朝白光面门踢过来。白光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里哀嚎一声。他弄丢了唐雪晴的小记事本,天天被她追着骂。不过是想到盛幼音的房间里再找找弄丢的小本子,谁知撞到这个灾星换衣服,被骂也就算了,还要挨打。忽然有人飞身上前,带着他转了一圈,堪堪避开林小燕踢到面门的脚。白光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欺负我哥!”是唐雪晴,她一把推开白光,欺身上前,与林小燕打成一团。   众人都怕误伤,纷纷躲避,谁也顾不上被推倒在墙角的白光。盛幼音忙扶住白光,插空把他拉出门外。白光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没有破皮,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白光见到盛幼音,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又不好表现出来,忙结结巴巴解释道:“幼音,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她换衣服的。我在片场看了一会你拍戏,然后去你的化妆室。真的不知道她在里头换衣服!”   盛幼音见他急的脸都红了,心里好笑,忙说:“嗯,我相信你!”两人正说这话,门口看热闹的人呼啦啦向后涌出来,把盛幼音和白光一下子挤到一边。原来林小燕和唐雪晴都是功夫好手,越打越激烈,动作眼花缭乱。她们二人在屋里腾挪跳跃,观战的人还要不时躲避以免误伤。刚才就是他们突到了门口,把观战的人都赶到了门外。随着她们二人又打斗到屋子中间,看热闹的人又呼啦啦涌到门口。   盛幼音怕被误伤,忙扶着白光去他的休息室。一进休息室,看到妆台前的镜子,刚才还蔫头耷脑的白光跟打了鸡血似的奔到镜子前,左顾右盼打量自己的脸。盛幼音看见他臭美的样子,想起林小燕骂他娘娘腔,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白光从景镜子里看到盛幼音捂着嘴笑他,他无限委屈的说:“幼音,你说她是不是神经病。说我偷看他,我白光要什么女人没有!唉哟,你快帮我看看,会不会破相啊?”   盛幼音忙摆手说:“不会,肯定不会破相的。放心好啦,没事的!你别为难燕姐啦,等她和唐小姐打完就算了吧!”   “那要看谁打赢了!她赢了不行,雪晴赢了的话还可以考虑。”   两个人说着话,只听人群哎呀一声散开,那边打的难分难解的两个人从门内跃出来,在走廊里打开了。走廊狭小,拳脚施展不开。唐雪晴闪开林小燕的一脚,跃出两步远,扶着墙说道:“这里太窄,有本事我们找个开阔的地方打过!”   “打就打!”林小燕也爽快,分开堵在走廊的人群,当先向外走去。一群人又呼啦啦跟着向外走。走廊里一片狼藉,只剩下电影公司管事站在盛幼音门口哎呀哎呀直叫唤:“房间里搞成这样,谁来赔?”   盛幼音探身出去看,管事苦着脸对她说:“盛小姐,房间要不能用啦!”   盛幼音连忙摆手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我的戏份拍完了。没有新片约,可以不用来电影公司。”   管事脸色更难看了,“新电影要开拍,有别的演员要用的。哎呀,碎掉的那个水晶花瓶老贵了,损失谁赔,谁赔呀!”   盛幼音指了指站在门边揉着额头的白光:“他赔啊!”   “凭什么是我?那个臭女人赔。”   “她哪儿赔得起。”   “赔不起就去坐牢。”   “那不行,她现在是我们家的护工,你把她抓走了,谁看护我爸爸!”   “小燕是你们家护工?”问话声从门口传来。盛幼音回头,柳丹阳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顶遮阳帽。   盛幼音下意识抬腕看了一下表,已经五点了,她扭头对白光说:“等她们打完了,千万别为难燕姐!我下班了。”说完就回自己房间拿包。白光追出门外,看了看跟在盛幼音身后的柳丹阳,悄悄瘪了瘪嘴。他心里老大不愿意承认,有了柳丹阳,他白光在盛幼音的心里出局了。   盛幼音的化妆间已经没法看了,镜子破了,妆台倒了,沙发也翻倒在一旁,一地都是水晶花瓶的碎片。她看到自己的包被压在沙发底下,刚要进去,柳丹阳拉住了她。他避开障碍物,从沙发底下取出包递给盛幼音,问道:“林小燕在你们家帮工?昨天也没听你说啊。”   这两日柳丹阳一有时间就会到电影公司来,昨天他们还一起去喝了咖啡。盛幼音“噢”了一声,说:“原来照顾爸爸的护工只白天看护,我看天气热了,想找个夜里看护的。谁知在招工的地方碰到了燕姐。”   两个人一面向外走,一面说话。柳丹阳又说:“她一个女的,照顾你爸爸合适吗?你们家的仆佣不能照顾你爸爸吗?”   “我们家佣人少,人手不够。爸爸的护工是单独找的。燕姐,我本来也觉得她不合适,但是幼霆喜欢她。”   “你弟弟喜欢她?”   “也不是喜欢吧!就是看顺眼了。”   两个人走出电影棚,门口的广场上围了一圈的人,唐雪晴和林小燕在人圈中对打。她们的身手在伯仲之间,彼此很难分出胜负。天气很热,两个姑娘对打了半晌,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忽然,林小燕退后两步,对唐雪晴说:“有本事跟我来!”说着便跃出人群,从电影公司大门跑出去。唐雪晴也不含糊,紧追着也跑出去了。留下众人一脸蒙圈,只有管事的大呼小叫:“哎,别跑,别跑!打破的东西谁来赔?”   柳丹阳护着盛幼音从散开的人群中走出去,他问:“林小燕,你知道她多少?就敢带她回家去。”   盛幼音奇怪的看了一眼柳丹阳,“我就是请她当护工,这个需要很了解她么?”   柳丹阳对着她笑了笑说:“当护工本来没什么,但你跟她以姐妹相称,那就不一样了!”   盛幼音觉得柳丹阳说的也有道理,想了想说:“嗯,你说的也对,我是不了解她。我也是拍这部电影的时候认识她的。除了她是化妆师其他我一无所知。我之前都不知道她姓林。呃,你怎么知道她姓林的?”   柳丹阳没吭声,心说,我不仅知道她姓林,还知道她爸爸就是唐家的管家林铁。这个林小燕不可小觑,唐雪晴满城瞎转了这么久,还毫无头绪,她到厉害,一击即中,打到对手心脏里去了。   柳丹阳低头看了看盛幼音的鞋子,她今天穿了一双平底鞋。于是说:“你不是说她去找工作吗,我以前偶然见过她的简历。”顿了顿又说,“时间还早,我们去蓝莲公园走走吧!听说荷花现在开的正是好时候。”   盛幼音当然愿意跟柳丹阳在一块,但一听去蓝莲公园,就不情愿了。   柳丹阳见她神色微变,便说:“绳子上的死结总要去解才会打开,回避最是下下之策。何况,你没有做过的事情更不用怕了。”   盛幼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总说不是我做的,有什么证据吗?”   柳丹阳坦诚的看着她,“现在还没有,但我会找到的。”   “要是找不到呢?”   “你相信我吗?”   盛幼音眼眶酸涩,又想掉眼泪了。她不敢告诉他,前几天的夜里她见到了令人绝望的‘她’的背影。她害怕一经证实‘她’的存在,柳丹阳就会从此远去。如果一定会远去,还不如从来没靠近过。   柳丹阳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说:“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但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是无辜的。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盛幼音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她微微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她觉得四肢被灌注了力量,虽然她向来不是个乐观的人,此刻也愿意短暂的忘记所有纷繁芜杂的忧愁,陪着身边安慰鼓励她的人去他想去的地方走一遭。    ☆、蓝莲公园的初吻   暑热还没有下去,蓝莲公园游人不多。进了大门沿着曲曲折折的步道一路向里,柳丹阳和盛幼音来到荷塘和草甸的交界处。他们在盛幼音常坐的长椅上坐下。右边是一大片的荷塘,荷叶田田,粉色的荷花开的正盛。   柳丹阳说:“荷花娇嫩,却不惧烈日,越是阳光强烈,越开的美丽动人!”   盛幼音知道他这是拿花儿敲打她呢。但到了这里,坐在这张长椅上,之前无数次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胡思乱想、苦闷和忧愁涌上心头。她条件反射般感觉压力重重。   盛幼音无心看荷花,她的目光胶着在草甸上。草甸上的青草长的有半人多高,密密匝匝,翠绿旺盛。月余前破开的口子早已被旺盛的生命力掩盖。她想,真好,真好!又实在想不出好在哪里来。   柳丹阳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道:“盛南凯说人扔在这里?”   “嗯。”   “他领着你来看过?”   “没有。他说我把尸体扔在草甸的沼泽里。第二天我自己跑来看,就这块草甸的草俯倒在泥里,别的地方全都完整无缺。这里的淤泥跟我脚上,睡衣上的一模一样。无可抵赖,我当时真想跳下去算了!”盛幼音压低声音说道。   柳丹阳仔细的看了会草甸,点点头说:“如果没有七十二级台阶,又或是离着唐家再近一些的话,这里算是个最佳的抛尸地点。”   盛幼音抬起头看他,喃喃的问:“七十二级台阶?”   “我以前没来过,今天跟着你是第一次来。从大门口走到这里大约用了二十五分钟,期间有五个梯步。我数了一下,加起来有七十二级台阶。背着这些人来来回回走这么几趟,谁也受不了。”柳丹阳面对着盛幼音,他正色说道:“所以,幼音,这事绝对不是你干的!你要相信我。”   “也许‘她’能办得到。”   “凭‘她’一个人,那也不行。也许是盛南凯一伙,也许根本就是别的什么人!”   盛幼音定定看着柳丹阳,她颤抖着说:“谢谢,柳先生,谢谢你!”   “其实,你叫我‘丹阳’,我会更高兴!”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算是一句委婉的情话,但显然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盛幼音看了一眼柳丹阳,又低下头紧张的绞手指。半晌方道:“柳先生,你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那么多的电影明星,我不是最漂亮的一个。我们家有钱,但不归我管,将来也不会属于我。我性格不好,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病人,还可能是杀人犯。”她惨淡的笑着:“你看,我真的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盛南凯跟我说,他答应把丰源码头的丝厂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就要到手了。”   柳丹阳笑了一下,“盛南凯找过我了。他说把丝厂低于市场价转给我,条件是我不再接近你!我答应了。”   盛幼音坐着没动,她的心一点点向下沉,又听见他说:“他笃定我会答应,来的时候竟然带着地契和合约。所以今天上午签完字的时候,丝厂已经是我的了。”   脑中砰的一声响,仿佛巨石沉底,搅扰起纷纷尘埃。片刻的纷乱过去,盛幼音突然有些轻松,对呵,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她扬起浅浅的微笑,“恭喜你,柳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丰源码头的厂房,但愿望成真总是值得庆贺的。我还要谢谢你为我出谋划策,你给我的那些安慰……”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心里惧怕盛南凯,虽然也总和他斗嘴,但心里怕的要命。尤其是唐家命案过后,总觉得他拿捏着我的命门。可自从捅了他一刀,好像一切都变了。我不怕他了,反倒是他开始忌惮我。这感觉真好!你可以分析出很多理由来为我辩白开脱,但真凶一天没找到,这事我就得背着。毕竟全城的人还不知道唐家被灭门时,盛南凯已经知道了。他说是我干的……”   盛幼音没有哭,眼泪在心底流。她站起来,对沉默不语的柳丹阳说:“柳先生,最后求你一件事情。盛南凯还不知道你知情,我不清楚他若是知道了会怎样,但就目前而言,你是安全的。请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事情一旦捅开,盛家就完了。我不能让爸爸的心血毁在我们手上。”   柳丹阳听见她说‘我们’,心里突的一跳。显而易见,无论唐家的事情是谁干的,那一定跟盛家脱不了干系,以前他只想着帮盛幼音从泥沼中脱身,但事实上只要是盛家的事情,她都脱不开身。他到是疏忽了这一层。   盛幼音用尽气力与柳丹阳撇清关系,从来没有一时间说这么多话,她想自己的语言多么贫乏,三两句就能说清的,费了这么多口舌还夹缠不清。柳丹阳却突然站起来,问道:“想不想去会会唐雪晴说的那个打更老头?”   盛幼音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还要管?”   “当然!”   “可是你跟盛南凯达成了协议,你们签了约,你拿到了丰源码头的丝厂。”   “嗯,我拿到了丝厂,下午的时候已经安排了工人去拆除厂房。我要把那块地方变成一个超过万屯的大码头,让我的船不用再停靠再别人的码头。但是,我没打算履行盛南凯提出的要求。”柳丹阳促狭的笑了。   “不履行?可是……”   “幼音,从你到大商找我,把事情和盘托出,我就抽不了身了。现在才跟我撇清关系不觉太晚了吗盛南凯不是经商的料。我还没怎么样,他便把丝厂双手奉上。这样的人迟早败光你们盛家。再说了,唐家的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样简单。让我帮你!”   盛幼音看着柳丹阳真诚的脸,突然想起盛幼霆咆哮的样子,他脖子上青筋根根凸起,脸色狰狞可怕。   柳丹阳抬腕看了看时间,“今天太晚了,另外找个时间,我们去见见打更老头。”   盛幼音坐着没动,她沉默的看着面前翠绿的草甸,半晌方道:“见过打更老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开挖沼泽了?”   “挖沼泽动静太大,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干的。”   盛幼音站起来,她固执任性的说,“我不去,不去见打更老头!我的事情你别管了。”说完决绝的转过身,扭头就走。   柳丹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双手捧住她的头,俯下身狠狠的亲了一口。盛幼音双手拼命推拒他,柳丹阳捧着她的头不放,笑着问她:“你在生气?气我答应盛南凯不再见你?”   盛幼音被他占了便宜又说中了心事,生气的抬脚要踹他。柳丹阳闪身躲过,假装板起脸说:“你要再油盐不进,今天就不放你回家!你怕什么?不就担心我知道你弟弟有狂躁症,你们姐弟的精神问题可能都遗传自你们的母亲吗?”   盛幼音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面前的男人有读心术吗?她半晌方瞪大眼睛质问:“你,你调查我?”   柳丹阳心疼的把盛幼音搂进怀里,任她扑腾踢打:“我不光调查你,还……”盛幼音终于挣脱了他,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柳丹阳铁青着脸,拦腰把她抱起扛在肩上,腾腾向公园外走去。盛幼音挣扎着,汗水灌进眼睛,又痒又疼。她努力昂起头,看金乌已西斜,漫天都是火烧的云彩。   柳丹阳把她扛出公园。街角停着一辆小汽车,贺林倚在车门上抽烟,一看他们出来,连忙掐灭烟头,打开车后座的门。柳丹阳把盛幼音塞进汽车,看她拱着往外挤,便抓住她的双手也坐了进去。贺林发动汽车,从后视镜看盛幼音默不作声的挣扎,心里暗笑,盛大小姐,你光挣扎不喊叫,到底是想挣脱跑掉还是仅仅为了表达愤怒装装样子啊!他猛地一踩油门,发动汽车问:“去盛家?”   “不,去苑园。”   贺林把车子掉了个头,呼啸着奔出城区,拐上山道,弯弯曲曲向密林深处驶去。   盛幼音挣扎着要去开车门,柳丹阳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她手脚被制,瞪着柳丹阳问:“你到底想干嘛?”   柳丹阳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带你去散散心!”   “我不想去散心!快送我回家!”   “回家?那你告诉我,家是什么?难道是痛苦的源泉,是黑暗的泥沼,是背负的债扛着的山?如果你要回的家就是这个样子,我就不想让你回去!”   盛幼音几近崩溃,她忘记了贺林的存在朝柳丹阳大喊道:“就算是地狱那也是我的家!你凭什么管我!”   柳丹阳有些动气,碍于贺林在他也不能再干吻住她的嘴不让她讲话的霸道举动。于是理直气壮的说:“凭什么?当初是你来找我帮忙的吧?”   “我不要你帮了?”   “那不行!我一定要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前面的贺林噗呲笑了一声,后排的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贺林见他二人均不再说话,于是笑着道:“你们这样蛮像两口子吵架的!继续,就当我不存在。”   盛幼音脸上热辣辣的,面红耳赤。柳丹阳踢了一脚贺林的椅背,却拿眼角得意的看了看红着脸低头不说话的盛幼音。    ☆、苑园   苑园是柳丹阳家在丹鹤山的避暑庄园。柳家老太爷在的时候,每年夏天带着太太姨太太在这里避暑。最热闹的时候,仆役都有二三十人。柳老太爷去世后,柳丹阳的母亲遣散了姨太太,自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前年才跟着柳丹阳的哥哥到美国去。母亲走后,柳丹阳辞退了大部分仆佣,只留了几个洒扫的佣人常住。他原本就打算天气热的时候到山里来避暑,上月个递了消息来,仆佣浆洗被褥,又准备好新鲜蔬菜瓜果,天天候着小先生到来。   说起来‘小先生’这个名号还是柳家老太爷叫出来的。柳丹阳哥哥在私塾上学时,他还年幼,未到上学年级。有一日吵闹着非要跟着哥哥去私塾。仆佣抱着他在私塾门外站了一上午。回到家便去父亲的书房,拿了本书,学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念诗。他哪里会什么诗词,嘴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天书,连手里的书也是倒着拿的。柳老太爷被逗乐了,指着众人说:“瞧,咱们家出了个小先生。”从此‘小先生’的名号就叫响了。等柳丹阳到了上学年级,私塾早不流行,他上的新学,一路念书从国内念到美国。后来大哥留在美国教书,他玩闹的够了,乖乖回国继承家业。   车子到达苑园时,天已经黑透。苑园的门口被灯笼照的亮堂堂,待车一停稳,早有管事的仆佣迎上来。柳丹阳开了车门下来,又站在车门口等着盛幼音。已到此地,盛幼音也不忸怩,她皱着眉头下车,四下打量这处宅子。   丹鹤山多的是松柏树,山上有深涧飞流,十分凉爽。苑园位置高,几乎快到山顶,山风贴着松冠刮过来,扬起盛幼音旗袍下摆,送来松针清新的香味。苑园依着山势而建,大概是个两进的院落,白墙青瓦,一大丛瘦竹从墙头探出,在墙上印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很有几分水墨画的味道。盛幼音随着柳丹阳往里走,刚踏上门口的台阶,便听见“当当当”的几声钟响。那声音浑厚悠远,仿佛被风从很远的地方送来,余韵袅袅不散。盛幼音内心被触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站定转身从门口看过去,透蓝的夜空里,圆月悬于天边,近处几颗星子闪耀,天空高远,半丝云彩也无。山里的夜晚凉飕飕,她站在那里,抱臂而立,不禁看呆了。   柳丹阳也不催她,由着她看,只是吩咐仆人拿了母亲的披肩来。他把她裹进披肩,低低在她耳边问:“喜欢这里吗?喜欢我们就多住几日。”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盛幼音的耳廓,她瑟缩了一下,抬头朝他璀然一笑:“这个地方很好!”   “哪里好?”   “能让人安静!”   “你倒是个有眼光的人!贺林却嫌这里不够热闹,每次在这里住不上几天就吵着要回城。”   “那你呢?”   “我,我也喜欢这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说的就是这里,‘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也说的是这里!”   盛幼音的国文念得不算好,但刚才已经听过了钟磬之声,觉得他形容的十分贴切。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柳丹阳,笑着说:“你常年在国外读书,诗词却也念得不错,厉害!”   柳丹阳被她夸奖的高兴,得意洋洋的说:“那是,我可是‘小先生’!”   两个人正说着话,停好车从侧门进入的贺林站在庭前大声喊道:“我的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两位,什么要紧的话不能饭后再说。”   柳丹阳笑着骂他,扶着盛幼音的肩头把她带进院里。穿过院子来到正厅,两三个仆佣正在摆饭。盛幼音也饿了,加上有好几个菜都是她喜欢的时蔬,不觉就多吃了一碗饭。   住宿的房间在第二进院落。院子的角落里也种着一大丛竹子。正房大概是柳家老爷和夫人的房间,没有点灯,东厢房挨着的两间屋子房门大开,门口站着服侍的仆人。盛幼音心中纳罕,这院子虽朴素,但想必柳老太爷的排场极大。仆佣有的端水,有的拿着手巾,鸦雀无声侯在门口。   她有些不习惯。在家的时候,盛南凯定下规矩仆佣在夜里不能上楼。她晚上洗漱更衣全都自己动手,久而久之已经不习惯仆人事无巨细的服侍。看她站在游廊上没动,柳丹阳问她:“现在休息还是再待会?”   “现在吧!”   “要洗澡吗?”   “不,不用!你让她们把水盆毛巾搁房间里,我自己来就好了!”   意识到她在陌生的地方有所防备,柳丹阳便笑着对她说:“你想怎么样,自己吩咐就行。我再去跟贺林说会话。那两间屋子,想住哪间都行。”说完便走向前院。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背后,盛幼音这才走到房间的门口。她打量两间房间,一式的古色古香,雕花大床,雕花案几,镶嵌大理石台面的桌子和凳子。她问身旁的一个小丫头,“哪间屋子是你们小先生的?”   小丫头一指靠上首的一间房,她吐了吐舌头冲着盛幼音甜甜一笑。盛幼音突然心情大好,她学着小丫头不出声用唇形说:“谢谢!”   贺林拿了酒壶和一碟花生米坐在台阶上自斟自饮。扭头看见柳丹阳出来,拍拍身边的青石台阶,“来,来,坐。你们家的这石板地比我的床还干净。”柳丹阳也不矫情,走过去背靠着廊柱坐下,拿过酒壶,就着壶嘴朝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贺林斜眼看他,“你把人掳来,弄两间房,自己跑这喝酒。几个意思?我还以为你着急要洞房呢!”   柳丹阳被呛的一口酒喷出老远,他伸手捶了贺林一拳,“就你龌龊!”   贺林一身肌肉如铁,柳丹阳这一拳他躲都不躲,“这个盛小姐麻烦一大堆。你真要管?”   “这还用问!”   “唉,我说你喜欢她什么呀?动不动就哭,脸蛋是不错,但身材瘦的跟那墙角的竹子似的。哪儿比得上夜来香的金牡丹。嘿,金牡丹那身材好的,□□大的走起路左甩右甩……”贺林话说到这里也觉得不妥,忙回身看了一眼,见身后空无一人,方才放下心。   柳丹阳听他说话粗鄙,忍不住低声打断他:“我说,好歹你也是留过洋的人,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我去叫竹心来评评理”   贺林刚刚放下心,一听说要找竹心,忙拉着他正色道:“好,文明,文明。你别总说我留洋,我那也叫留洋?”贺林出身穷苦人家,阴差阳错的坐船偷渡到德国。他语言不通,又没有一技之长,整天跟一帮混混在一起,□□拳,泡女人。后来有一次跟人打架,被打的半死的扔在路边。恰好遇到在欧洲游学的柳丹阳,他乡遇到同胞,两个人惺惺相惜,成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柳丹阳又喝了一口酒,不再逗他。抬头望天,院子里屋檐框出四方天空,正中一轮明月,便是最好的写意画了。   贺林见他不语,又说:“盛家现在怕是炸了锅了!唉,你说盛南凯是不是喜欢她这个妹妹啊?巴巴拿着老大一块肥肉到狗熊面前,让狗熊离他妹妹远点。还傻乎乎的拿着合约就签。爱使人盲目啊!”   柳丹阳白他一眼,“你才狗熊!有病吧,弄死一大家子人背在幼音的身上,这就是喜欢?”   “你没听说吗?有一种人越喜欢谁就越爱捉弄谁。盛南凯搞出这么多事情说不定就是为了把盛小姐跟他捆一块呢。”   柳丹阳半天没接话,好一会才说:“那不是捉弄,是折磨!”   酒壶空了,贺林贴着耳朵摇了摇,没听见声响,放下酒壶又拈起一颗花生米抛入口中。他问:“你喜欢盛小姐什么?”   “她也这么问我。”   “那你怎么回答的?”   “喜欢就是喜欢,那有那么多为什么。若真的要说,我喜欢她演的电影《看海的三小姐》;喜欢她柔弱中的坚强,跑到我的跟前和盘托出流着泪请我帮她;喜欢她偶尔忘记烦恼时的微笑;喜欢她听见我说她不是杀人犯时眼里闪动的希望之光;还喜欢她小心眼儿,一听说我答应盛南凯不见她,就炸了锅……”   “停停停……”贺林拍着胸口说,“这些话去对盛小姐说,太恶心了!要我说,喜欢一个女人,一定要先喜欢她的身体。你喜欢她的人喜欢的死去活来,后来发现她的身体不合意,那多别扭。”   柳丹阳哈哈大笑,“你个臭流氓!”   “说真的,为什么掳她来?”   柳丹阳拈了一颗花生米,却没有放进嘴里,他用力把花生米朝虚无的夜空中掷去。花生米也不知打在那片瓦楞上,发出细微的“当”的一声。“掳她是临时起意。现在想来,盛家这趟浑水须得再搅一搅才看得出有几只王八几只虾!”   “你就不怕盛小姐是只大王八?”   “你才是王八!她是落难的仙女。”    ☆、林小燕的收获   盛家确实炸开了锅。盛南凯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手满城乱转找盛幼音,电影公司、蓝莲公园、柳丹阳的大商公司、甚至北湖弄堂。小燕按时到盛家帮佣,她老老实实回答盛南凯,“幼音妹,呃,盛小姐一下班就走啦!”她的脸上挂了彩,青了好大一块,一说话就一抽一抽的疼。盛家鸡飞狗跳,竟没有人问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姐姐没回家,盛幼霆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到了晚上八点多,晚饭已经热过好几次了。盛南凯不叫传饭,仆佣们也不敢催,都胆怯的躲在厨房,不轻易到前面露面。张妈到客厅添茶倒水,看盛南凯搂着盛幼霆轻声安慰。其实大少爷对小少爷不坏,她心里想着,忍不住偷偷打量。盛幼霆面色铁青,似乎已经到忍耐的边缘。而盛南凯却轻松许多,他的眼里甚至闪动着激动。激动,张妈险些打翻了茶盏,她心里想,大少爷的心肠果然很坏,他是巴不得小姐不回来。   盛南凯终于喊厨房摆饭了。有些菜热了两次,颜色都不能看了。盛幼霆又发起了脾气。盛南凯说:“知道你心里着急。先吃两口,吃饱了再说。要不然让厨房再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盛幼霆端起碗使劲扒了两口饭,算是回答他。   盛南凯又说:“连小燕都看到了,你姐姐跟柳丹阳在一块。她不会有事的,肯定会回来。”   盛幼霆瞪着他,“你巴不得我姐不回来,是不是?是不是?”   盛南凯早已把劝慰的话说尽,心里明白,即便是再说几百遍不是,他也不信。于是不再言语,只陪着他干等。   小燕夜里本来就不睡,她乐的大家都不睡。盛万生的房间在楼梯的另一侧,她把房门留一条小缝,蹲在那里偷看客厅里的动静。她心里嘲讽,这一帮没眼睛的傻子,柳丹阳劫走盛幼音可有什么担心的。盛幼音妆台前的红玫瑰从没断过,日日都在烧灼她的眼。他们干什么去了?嘁,还能干什么?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螳螂,新婚之夜,柔弱的母螳螂吃掉了强悍的公螳螂……   熬到夜里一点,出去找人的人全都无功而返。盛幼霆终于接受了姐姐今天不回家的事实,被盛南凯哄着上楼睡觉了。小燕坐在盛万生的床前,作为一个护工,她非常尽职尽责,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帮盛万生翻翻身。门外渐渐安静,仆佣们也陆续睡去,偌大的盛家大宅又陷入死寂。她后背隐隐的疼,白天被唐雪晴一脚踢到肩膀,青紫了一片。站起来活动一下肩膀,睡在盛万生床尾的小可爱突然“喵”的冲她叫了一声,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走过去摸了摸小可爱的头顶,说:“就你最舒服了!”   屋里有点气闷,她推开窗户,暑气已经散去,花园里有凉爽的微风吹来。明月当空,给窗前的一大丛蔷薇镀上一层银光。她探出身去嗅一朵开的正好花,忽然瞧见有一丝光亮投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扭头逆着光源看过去。明亮的月光把一切照的无处遁形,二楼的一扇窗户,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了一条缝,灯光从缝里透出。   小燕在心里默想。她在夜里悄悄上二楼探过,二楼有五个卧室,分布在走廊两侧。盛幼音住在东侧靠近楼梯口的房间,西侧这边住着盛南凯和盛幼霆,但他们具体住那间房还不确定。她抓住窗户的上沿,一提气双臂用力,人已经出了窗户贴墙而上。她腹部用力,把自己紧紧吸在墙面上,四肢并用沿着墙面游至透光的窗户跟前。   窗扇紧紧闭上,窗帘只余一丝小缝。小燕贴在窗户上向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腹部失去了力道,差点跌下去。一个男人脱得赤条条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床边。他后背有交错的红印,像蛛网一样密布。忽然他扭过头对着身后一笑,小燕看的真切,那人赫然就是盛南凯。屋里还有人,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到视线可及的范围。‘盛幼音’,她心里一惊,只见盛幼音穿米白浅粉格的旗袍,手里拿着一根皮鞭,双手一用力,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声音被玻璃消减,隔着窗户到小燕耳里已经很轻很轻。盛幼音高高抡起皮鞭,朝着盛南凯后背用力抽下去。盛南凯后背明显抖动了一下,他“啊”的一声惨叫。那叫声惨烈,又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小燕内心狠狠抽动,却看见盛南凯扭头过来对着身后的人笑,表情既痛苦,又陶醉。   她不忍直视,加之在墙上贴的久了,腹部一抖一抖的疼,低下头顺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盛南凯还趴在床上,盛幼音已不见踪影。小燕竭力把眼睛贴在玻璃上,透过缝隙四处寻找。忽然听见“咔”的一声响,窗户从里面被拉开,一股热浪扑面来。小燕忙向后一倒,一个后空翻贴着墙根落地。她的脸避开了热浪,脖子里却火烧火燎,被滚烫的开水浇了个正着。盛万生的房间还隔着几扇窗户,现在走过去势必被楼上的人逮个正着。她忍着痛索性不动,静待楼上的人探出头来。然而楼上的人并没有探出头,她听见窗户“啪”的一声合上。嚓嚓拉窗帘的声音传来,草地上的那丝光亮被彻底隔绝。   小燕在墙根下蹲了半晌,楼上一直寂然无声,屋里的人根本没打算出来捉她。回到盛万生的房间。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盛万生,见他双目紧阖,睡的很香,这才脱了衣服对着镜子看。左侧脖子和肩膀被热水浇的红肿,已然起了透亮的水泡。她懊恼的叹了口气,越发想不通,盛幼音明明被柳丹阳带走了,那楼上的那个又是谁?难道盛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又或者楼上的那个就是盛幼音,她根本就没有跟着柳丹阳走,那这一晚上又唱的是哪一出?又忆起一身鞭痕的盛南凯回头那享受的一笑,她颤抖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燕脖子火烧火燎的疼,又担心盛南凯突然闯进来,心里千头万绪,焦躁的盼望天赶快亮。待晨曦微现,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时,门外穿来仆佣活动的声音。张妈起来了。小燕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脖子,一横心走了出去。大厅里没有开灯,暗淡的光线仿佛让所有的物品都漂浮在褪色的黑暗里,黑暗继续退去,便渲染出更多可辨的轮廓来。小燕有些发呆,她突然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仿佛也成了要随黑暗退去的颗粒。   张妈从自己的睡房拿了暖壶出来,看见小燕呆立在楼梯口,便问道:“小燕,晚上累了哈,瞌睡了?”   小燕下意识扯了扯衣领,她穿着一件无领的盘扣斜襟麻布衣衫,根本挡不住受伤的脖子。“嗯,困呢!”   “你这个活累呢!白天晚上的颠倒,要我就干不了。”张妈一边说一边拿着暖壶去厨房灌热水。   小燕回房拿出自己喝水的陶瓷杯子,慢吞吞的跟过去。厨房的地上,一溜放着四五个暖壶,张妈已经灌好了一瓶热水,正在灌第二瓶。小燕掀开瓷杯的盖子,夹在握着杯把的指缝之间,腾出另一只手打开暖壶的塞子,又提起暖壶向手里的杯子倒水。大概是水太烫,她端杯子的手不稳,盖子从指缝花落,碎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燕忙把暖壶往台子上一放,蹲下身捡杯子。她下蹲的动作太猛,撞到了塞到台子下的一把椅子,那椅子往台子一靠,猛地打翻了暖壶。张妈听见瓷片碎裂的声音,扭头一看,正看见原本就只有半个底座在台子上的暖壶向小燕倾倒过去,热水从瓶口到处,哗啦啦撒到了小燕的脖子里。   张妈忙搁下手里的暖壶和瓢,抢过来时,暖壶已经触地而碎,小燕捂着脖子坐在一滩热水里不住的叫唤。张妈把小燕从地上扶起来,走到明亮的地方一看,透明的水泡从脖颈一路起到了后背。   张妈忙说:“哎呀呀,快去找治烫伤的医生瞧瞧。都起泡了。”   “白天的护工还没来呢。”小燕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差这几个小时,老爷我替你看着点。”   “我才干了几天,提前走了,少爷们会不会辞退我啊?”   张妈一跺脚,说:“你现在还管这些,你一个大姑娘留下疤痕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小燕前脚刚走,盛南凯后脚就下了楼。张妈正在厨房收拾暖壶碎片,一回身见大少爷无声无息立在厨房门口。她吓了一跳,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盛南凯不做一词,他面色不大好,声音平平的说:“我不在家吃早饭了。小少爷还在睡,不要吵他,让他多睡会。”   张妈唯唯诺诺的应下,看盛南凯转身向外走,刚松了一口气,又看见他回转身问她:“张妈,盛幼音没回家,我看起来像很高兴的样子吗?”   张妈瞠目结舌的看着大少爷,刚想违心的说‘不像’,却见他朝她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净觉寺的钟声   盛幼音从来没有睡得这般香甜。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微睁着眼睛打量古色古香的房间。阳光从雕花的窗格里透进来,映在床前的地面上,被放大成夸张的花样。她盯着看了一阵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她没喝牛奶竟然也睡得这般踏实。她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慢腾腾起床穿衣服。开了门出来,昨夜服侍她的小丫鬟竹心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廊下的扶手上。   一看她起来,竹心忙不迭的站起来,朝她笑着说:“盛小姐,你醒啦!等我一下,我去端洗脸水。”   盛幼音看她像百灵鸟一样飞走,心情不由得大好。她走到旁边的屋子,柳丹阳的房门大开,人并不在里面。昨天晚上她一粘被褥就睡着了,柳丹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她回头看竹心跑的没影了,站在柳丹阳门口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进了屋子。几乎是一样大的房间,家具布置也很相似。她做贼似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赶紧跑出来。端端正正的靠在廊下的栏杆上,她不由得觉得好笑。干什么要跑进柳丹阳的屋子,又干什么这么心虚!   小丫头端了水来,对站在柳丹阳门口的盛幼音说:“小先生一大早就和贺林去净觉寺了。”   “净觉寺?”盛幼音刚问出口,便听见“当当”的几声钟鸣。她不由得站住循声望过去。   “嗯!这就是净觉寺传来的钟声。净觉寺在大鹤峰,咱这里是小鹤峰。从这儿走过去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样子。小先生让我传话说,让小姐自己吃早饭,他去净觉寺讨了禅茶来给小姐吃,午饭前肯定能回来。”小丫头口齿清楚,是个十分精灵的姑娘。   盛幼音喜欢她,接过她递来的毛巾,问:“你叫什么名字?”   “竹心。这名字是小先生起的,他喜欢竹子,还有两幅郑板桥先生的竹子画儿。院子里的竹子也是小先生让种的。”   “竹心,嗯,真是好听。”盛幼音赞叹道,她拧了一把毛巾,拿在手里细细的擦脸。   “小姐的名字更好听。”小丫头经不住夸,红了脸。   “你知道我的名字?”盛幼音奇怪的问。   “我看过您的电影啊!”小丫头看见盛幼音询问的眼光,又说:“我以前是跟着太太住在山上。太太出国后,就去城里服侍小先生。前几天才到山上来的。”   盛幼音洗了脸,小丫头领着她去前厅吃早饭。晚上没看清,清晨明亮的日光里,石板铺就的院子中,贴着白墙青瓦,一大丛瘦竹长的十分旺盛。竹子旁边还有几块嶙峋的假山石,落满了竹叶,意趣十足。走到院子交接处的回廊上,盛幼音不由得愣住了。前院大门敞开,院子是石板铺成的地板,门前并无影壁,望过去便是空旷的远山和挤挤挨挨松柏树的顶。清晨山间凉风从门里刮来,吹起她旗袍的下摆,她看见碧蓝的天空,有几丝云彩浮动,美的像幅画一样。   竹心见她站着不动,也不催她,就陪她一同站在门口。盛幼音心底突然有澎湃的情绪涌动,有声音在呐喊叫嚣,却又听不真切内容。她突然想,把这一切事情了了,到这个地方住着也是不错的,远离尘嚣,静心度日。她问竹心道:“这里有净觉寺,那有什么尼姑庵吗?”   竹心听她一问,想了一下说:“丹鹤山没有尼姑庵,大蕉寨有。隔着这里有半日的路程。盛小姐你想去庵里看看吗?那可有点远呢!”   早饭依旧很清淡,很合盛幼音的胃口。她吃了一碗稀饭两个包子,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吃撑了。   竹心在一旁对着她笑,得意的说:“盛小姐,我们家的包子好吃吧!张婶的厨艺那可是一流的。”她看盛幼音不住的点头,回头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厨艺好,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连少爷的话头她也敢顶的。我就很怕她。”   盛幼音忍不住笑起来,小丫头可爱的很。竹心俨然就是柳丹阳专门指派来照顾她的,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吃了早饭,她在苑园的外头逛了一圈,对此间地形略有了解。苑园有两进院落。园还有一个小院子,是佣人们住的地方,以及厨房和杂物间等。旁边还辟出一大块空地,用来停放车辆。   盛幼音由竹心领着闲逛,她还没开口问,小丫头就自己自豪的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奇怪苑园为什么没有后花园和前影壁。听太太说,以前太老爷建园子的时候说,要什么花园,这十里河山都是柳家的花园。前影壁也不要,这两进的四合院就是个宝葫芦,山风运势从前门进了柳家的葫芦里就再出不去。这可与风水之论相悖。但柳家这么多年都是蒸蒸日上,所以说,运术之说也是骗人的。”   盛幼音听她说的骄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柳家的一员,心下想起张妈战战兢兢的样子,内心唏嘘感叹。两个人在苑园附近走了一会,再回到前门时,正碰到柳丹阳和贺林回来。   “小先生!”小丫头迎上去,从柳丹阳手上接过油纸包着的茶叶,转身向门内跑去。   “哎~”贺林叫住她,“小丫头,你就看到小先生手上有茶叶了,我手上摘得果子你怎么不拿?”   竹心瞪着一双眼睛,“你没手么?”   贺林三两步走到她旁边:“喂,你小先生没手么?”   竹心护主心切,扬起手作势要打他。贺林侧身躲过,两个人追打着跑进屋内。   柳丹阳见惯了他们二人打闹,并不理会。见盛幼音看的有趣,面上还带着微笑。他走过去对她说:“他二人就是欢喜冤家。跟你说,贺林八成喜欢竹心这个小丫头。”   “那竹心喜欢贺林吗?”盛幼音问道。   “应该喜欢吧!那丫头对谁都和和气气,就是对贺林凶的很。你说这么特别的对待算不算喜欢?”   盛幼音点点头,不禁感叹:“真好!”   “好什么?”   “贺林喜欢竹心,竹心也刚好喜欢贺林。所以真好!”   柳丹阳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本想问‘那我们也真好吗?’,他还没问出口盛幼音仿佛知晓他的意思,忙说:“竹心怕是烹茶去了,走吧,尝尝你这么大老远去求回来的禅茶。”   柳丹阳几步上来,拉住盛幼音的手和她一同向里走。盛幼音觉得当着这么多人与他太过亲密不好,想把手抽出来。柳丹阳牢牢握住不放,笑着对她说:“净觉寺的方丈大师从前跟爸爸的关系很好,虽然爸爸去世了,但每次回苑园来我都会去拜会他。我有一年没见过大师了,今天一见他须发全白了,越发的仙风道骨。净觉寺的桃花远近闻名,等到来年春天我领你去拜会大师,顺便赏花,好么?”   盛幼音虽他并肩行走,却总担心被佣人们看见他们手拉着手,注意力全在交握的手上,柳丹阳说的话并她没有听清。柳丹阳见她没有反应,手上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激的盛幼音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柳丹阳乘机笑道:“既然答应了,就不要忘记今日的诺言!”   “答应什么?”盛幼音惊愕的问。   “答应陪我游山玩水,赏花赏景!”   “我答应了吗?”   “答应了!我说陪我,你说‘嗯’!”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竹心站在廊下跟他们招手,“快点,泡茶了!”   山里果然凉爽许多。已近正午,廊下阴影处还有凉风刮过。早有仆佣摆了茶案,点了碳炉来。柳丹阳净了手,招呼盛幼音在蒲团上坐下。竹心端了茶点来,见贺林也坐在茶案边,忙不迭的赶他。她拖着贺林的手臂拉他起来,贺林半推半就,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拿了块茶点塞到嘴里。小丫头急的跳起来夺他手里的未吃完的,贺林把手举的高高的,一开口喷出满嘴的点心茬子,“喂,咬了一口的你还要!”   “要,怎么不要?那是专门给盛小姐和小先生做的。”小丫头涨红了脸不依不挠的抢夺。   “真要?”   “要!”   竹心双手挂在贺林的膀子上,也敌不过贺林,他一仰头轻轻松松又把茶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剩下的小半块糕点塞到了竹心的嘴里。竹心立即松开双手,她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想吐了又怕弄脏了刚水洗过的地面,不吐又想起糕点已经粘了贺林的口水,心里大囧,一跺脚向后厨跑去。贺林回头冲柳丹阳一笑,眼神得意的诉说,看见没,泡妞要这样,就你那样,送送花,喝喝茶,几时能到手。柳丹阳也用眼神无声反驳,你知道个屁,我亲都亲过了,你才哪儿到哪!   空气中火花四溅,盛幼音终于忍不住,扶着桌子大笑起来。贺林和竹心两人这一闹,茶还没泡就到午饭时间了。有厨房的佣人来询问:“小先生,是否马上用午饭?”   柳丹阳摆摆手说:“茶还没喝呢?水都烧好了,糕点也端上来了。”   那佣人面无表情的说:“饭已经摆上桌了。空腹喝茶不好。”   柳丹阳一瞪眼说:“都摆上桌了你还来问我吃不吃!”   那佣人低头敛目,“那就是现在开饭罗。”   盛幼音饶有兴趣的听他们对话,等那佣人走后,她笑着对柳丹阳说:“你们家的佣人都太可爱了,简直就跟你像一家人一样。”   “他们也把你当自家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   竹心小丫头不在,这回轮到盛幼音红脸了。    ☆、谈谈情说说爱(一)   山里的日子既缓慢又舒适惬意。眼不见心不烦,这话在一定程度上很有道理。盛幼音仿佛忘记了烦忧,活跃了许多。吃饭的时候听竹心介绍各种菜肴,也会笑着多问几句。仆人们安静的很,偶尔问答几句,恭敬刻板,但绝不生疏。竹心算是个例外,活泼可爱不拿自己当外人。吃完饭收拾了桌子,一个中年妇人不避讳的对竹心说:“小丫头,你听着小先生和客人的吩咐,我们回去睡午觉了。”竹心忙点头应承下来。   这样的随意让盛幼音觉得舒服,恪守本分,又不卑不亢。张妈也是好的,但过于谨小慎微。也不怪她小心,自己尚且要看盛南凯的脸色,何况她。她真想永远就住在这里,再不下山。   饭后稍微说了一会话,都各自回房睡午觉。照样是好眠。盛幼音睡的正香,忽然感觉轻微的气息扑打在脸上。她睁开眼睛,柳丹阳的脸近在咫尺,见她醒来,他竟也不慌乱,索性俯下身,在她嘴上啪嗒亲了一口。这样的亲密让盛幼音既欢喜又紧张,她羞红了脸,扭头躲避他。推拒他不断凑过来的头,问:“你怎么进来的?”   柳丹阳见她并不生气,心情大好,双手定住她的双肩,理直气壮的笑着回答:“跳窗户进来的。”   盛幼音挣着坐起来,可不是,靠内院的窗户大开,是她自己没插插销。她定定看着他,却听柳丹阳说:“你是不是要问我跳过几个姑娘的窗户?坦白跟你说哦,就你一个。”   盛幼音不自觉瘪嘴不信,柳丹阳又忙说:“小样,还不信呢!我对窗发誓,我柳丹阳就只跳过盛幼音一个人的窗!今后也只跳她一个人的窗。”   这个誓言不伦不类,盛幼音却笑了,“为什么是对窗发誓?别人不都是对天啊,地啊,月亮啊什么的发誓。”   “别人都对天发誓,我偏不。我又不是别人。”   盛幼音特别喜欢柳丹阳这种有点小自负的语气,她心里涌起特别的情愫,很想也亲面前得意的人一口。柳丹阳仿佛长了双看穿人心的眼睛,凑上来完成了盛幼音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这是个悠长缠绵的吻,盛幼音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悸动。那是一种全新的渴望,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渴求。她从来都是寻求独立和自由,而这一次,她却特别想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依附、攀援、交缠直至密不可分。她突然就不可抑止颤栗起来,“丹阳!”   “我在~”   柳丹阳安抚她的背,突然就想起那次她从电影公司逃走。自己捏了一大束玫瑰花傻乎乎在片场等她收工,她像是躲着猫儿的老鼠,自己一个不小心她已经溜出了电影公司,上了黄包车。她从黄包车上扭头过来打量他,脸上神色复杂,而自己独独看到了得意。从忧愁的脸上看到了得意?是,得意!他当时就想,这才是她这样容貌和年龄的女子该有的气质。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到她的生命里。   柳丹阳感觉搁在自己肩膀上半天没动的脑袋又渐渐发沉,忙摇晃盛幼音,“还想睡啊?别睡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盛幼音抬起头,“什么地方?”   柳丹阳故作神秘,他看了一眼床边放着的高跟鞋,“你这鞋子可不行,你等一下,不要出去!”说完起身又翻窗出去。盛幼音下了床套上鞋要跟过去,窗外的柳丹阳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用口型和手势告诉她,别动,站着别动。说完,便不见了人影。盛幼音凝神细听,外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索性脱了高跟鞋,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开了门。   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快走到中院门口的柳丹阳忙回身,看见盛幼音,着急的朝她摆手,示意她别动,然后又蹑手蹑脚走出去。石台阶挡住了视线,盛幼音看到一副精彩的默片。柳丹阳蹲下去了,又站起来了,把手里拎着的一双布鞋举起来朝她晃了晃。他得意一笑,又蹑手蹑脚走了回来。   进了屋轻轻关上门,插上门栓,柳丹阳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笑着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竹心在前院廊下铺了一领席子,脱了鞋子在那里睡觉呢。你穿她的布鞋,我们出去玩。”   盛幼音接过布鞋套在脚上,不大不小刚刚好,忙问:“不叫上她吗?”   “叫上她,贺林也肯定跟来。烦他们两个恩恩爱爱的模样。我就想单独和你一块。”柳丹阳说起甜蜜的话一套一套的,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原来撩拨这东西不需要练习,遇到喜欢的人自己就会了。   盛幼音不好意思接他的话,一想到竹心醒来找不到鞋子,第一个怀疑的定然是贺林。两个人肯定又要一番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光想想就觉得有趣。她抬脚向门口走去。“哎~”,柳丹阳忙拉住她。   “不是要带我去个地方吗?”她不解的问。   柳丹阳朝她狡黠一笑,“不能走门,从前门一走,那两个冤家肯定醒来。跟我来~”   他领着盛幼音走到后窗,拔掉插销,把窗户推开,翻上窗户,回身一笑:“我以前都从这里翻出去玩!”说完纵身跳出去。   盛幼音看他从窗口消失,扒着窗户向外看。后院的位置比前院高,窗户离地大约有两人高的样子,柳丹阳正站在窗根底下冲她打手势,“别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她也是个胆子大的,搬来凳子踩上去,跨出窗子纵身一跳。只听刺啦一声响,身后的窗扇重重打下来。虽然时间很短,从高处跳下时她还是听见风呼呼的响声,随后柳丹阳稳稳的接住了她。站稳低下头看,身上旗袍的后摆已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原来跳下来的时候旗袍勾到了插销上,一用力扯坏了衣服还顺道关上了窗。   柳丹阳俯下身帮她把耷拉下来的旗袍后摆撕下来,“这样好走路些。”   盛幼音走了两步,又停下,抓起旗袍前摆,比着后摆的长度,用力一撕,只听哗啦一声响,前摆也被撕下。她笑着说:“这样好看些。”   柳丹阳赞叹的看着她,碎花丝绸旗袍,本来到脚踝的长度,此刻变成了齐膝的短裙,露出纤细光洁的小腿,显得十分俏丽。他笑着说:“你这个衣服,要是是电影里的装扮,一经上映,怕又要风靡全城了。”   盛幼音一听,在原地翩翩转了个圈,又学那外国电影中的淑女,双腿交叠半蹲着行了个礼。柳丹阳从未见过她活泼少女的形态,抚掌赞叹,“你这个样子比那些欧洲贵族世家的小姐优雅多了!再穿上华丽的礼服,裙裾上要有金线的刺绣……”   “少爷!”一个从外头回来的佣人打断了柳丹阳天马行空的想象,满脸疑问站在不远的地方喊他。他也不回答,拉着盛幼音就跑。   “跑什么?”盛幼音被她拽的要飞起来。   “万一他把竹心给吵醒了就不好了。”   盛幼音见他想的周全,不由得咯咯笑起来,由着他领着自己穿花拂柳向林中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盛幼音突然问:“你说你以前都从那个窗口翻出去玩,是什么意思?”   柳丹阳笑而不语。   “我住的是你的房间?”   柳丹阳被追问的狠了,只得老实回答:“嗯,是的。”   “可是竹心明明告诉我,你的房间是旁边那间啊。小丫头骗人。”   “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悄悄跟她打过招呼。”   盛幼音苦笑不得,假装板着脸问:“干嘛骗我睡你的房间?”   柳丹阳替她举起搭下来的一根树枝,正色说:“难不成让你住我哥的房间?再说,住过我的房间,睡过我的床,那就是我的人了!”   盛幼音见他一本正经的调戏她,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柳丹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着林间蜿蜒的小道向前奔去。   风刮过脸庞,树枝钩扯头发,林间松针清新的味道浮动,盛幼音被柳丹阳拖曳着奔跑,她的心鼓胀着,欢欣雀跃不已。柳丹阳看着她会心的笑颜,由衷的想,这个人掳的可真成功。   这边偷鞋子的小贼快乐的要飞起,那边的竹心兀自蜷在凉席上睡得正香。她感觉耳朵痒痒的,像有小虫在爬。下意识伸手挠了挠,才刚舒服了些,一会儿又痒起来。竹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看见贺林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朝她的耳朵伸过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牢牢握住举到自己眼前,定睛一眼,凶器是一根翠绿的竹叶芯子。   见她醒来,贺林挣开手,拔腿就跑,也不跑远了,跑出几步站定了笑着看她。竹心生气的站起来,四下找鞋,她只当贺林故意藏了她的鞋逗她,气的在凉席上直跺脚,“贺林,你个坏蛋,还藏我的鞋子!”   贺林挥着手中的竹叶芯子挑衅她,笑着说:“这可冤枉了,不是我!”竹心见他不承认,一跺脚,赤着一双白净的脚丫子朝他追过来。    ☆、林小燕的情怀   这是间很小的房间,仅有的家具是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和一张单人床。窗户紧闭,褪去颜色的方格床单被窗扇夹在窗框里,权且充当窗帘阻隔阳光。靠窗的方桌上堆满了脏碗盘,有蚊蝇正飞来绕去。地上到处都是纸团垃圾。桌子端头靠着一个方凳,方凳上放着的一个化妆箱还算比较干净齐整。单人床靠近门边,床上乱七八糟扔着衣服,林小燕□□着上半身正坐在混乱的床上龇牙咧嘴的给后背涂烫伤药膏。   她把手臂尽最大努力扭过去,从墙上镶嵌的一面小镜子看,还是有很大一片够不着。屋里很热,装在床头墙上的电扇哐哐哐转动,金属的关节摩擦发出咔咔的声音,越发使人心烦。林小燕最后一次努力朝后背抹药,还是够不着,终于忍不住狂躁的抓起桌上的一只盘子狠狠朝对面墙上砸去。那一群蚊蝇嗡的飞起来,又聚拢落在脏碗碟上。   突然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林小燕坐着没动。那敲门声稍微停歇了片刻,又响起来。她烦躁的拿起一件衣服后背朝前套上两只袖子,起身拉开门。唐雪晴带着一身暑热,手里拎着一篮水果,脸上带笑的站在那里。门一打开的瞬间,一股馊味扑面而来,唐雪晴下意识要去捂鼻子,“姐,什么味这是?”说完见林小燕面色不好,又觉得不合适,讪讪的把手放下来。   林小燕把地上的碎瓷片向墙角一踢,示意她进来。又把手上的烫伤药膏丢给她,“来的正好,给我涂药,有的地方我涂不到。”   唐雪晴忙放下果篮接住她丢过来的药膏,拿在手里一看,“烫伤膏,你烫伤了?”   林小燕转身把后背给她看,唐雪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林小燕从脖颈到后背大片皮肤红的微微有些发紫,间或有大个大个透明的水泡。她自己抹了些药膏,抹的不均匀,有的地方厚厚一层,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摸到。   唐雪晴声音都变了,“姐,怎么烫的这么厉害?去医院吧!”   林小燕嗤笑的一声,“去什么医院,这算什么,你就这么点胆子?”   唐雪晴被她说的有些羞怯,鼓起勇气关切的说:“天气太热了,我怕你感染!要是化脓了不但人受罪,还会留下疤痕的!”   林小燕怪腔怪调的笑了一声,“疤痕,你跟我说疤痕!二丫身首异处,脖子上留下碗大的疤。我爹,你爹,可能跟她一样!我这算什么,算什么!”   一片好心却平白受她一顿抢白,听完她说的话,唐雪晴眼泪立即盈满了眼眶。她垂着头深呼吸,对背着自己硬邦邦的林小燕说:“稍等一下,我去洗个手。”   林小燕回身看了她一眼,对她脸颊上软弱的泪水视而不见, “水房出去朝右,走到尽头就是。”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上来就一大口,鼓着腮帮子使劲嚼。   唐雪晴想提醒她水果没洗过,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出门去洗手了。   说起来林铁虽然在唐家做管家多年,但唐雪晴从没见过林小燕。她听别的佣人说过铁叔有个女儿,他们父女关系不好,经常吵架闹矛盾,后来他女儿出门去闯荡,一次也没回来过。唐雪晴不知道林小燕,但林小燕却早就把她查的清清楚楚。那日在电影公司,两个人交手,林小燕急于摆脱唐雪晴,而唐雪晴却看出林小燕的功夫跟林铁是一个路数,死缠着她不放手。林小燕见甩她不脱,这才把她引到僻静的地方,亮明了身份。   林小燕从小性格叛逆,女人的身体里住着一颗男人的心。偏林铁也是执拗的人,他看不惯女儿没有女人的样子,时常教训她。一对父女,你看不惯我,我瞧不上你,性格不对盘,摩擦不断。母亲安春华在世的时候,尚且勉强能生活在一起,待她一去世,林小燕收拾了行装招呼也不跟父亲打一个便离家出走了。她到处闯荡,从来也没想过回家来。从报纸上看到了父亲的死讯,犹如当头一棒。父亲死的这般早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自己存着出人头地的心思混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有朝一日向他证明自己,如今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痛哭了一场,从外地赶回来奔丧,却发现这样大的案子竟然成了无头公案。既然警察懈怠不履行职责,那就由她自己来洗刷冤情。   林小燕自视甚高,对唐晓燕也瞧不上,每日冷眼看她满城乱转,也没打算施以援手。被她缠住是始料未及的事情。她冷漠的想,你唐晓燕能干的也就是给我抹抹药膏了。   唐雪晴洗手回来,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有干净的毛巾,就甩着手等手上的水干。林小燕一脚把门踢上,“你跳什么大神?赶紧给我涂药。”   “我手上有水。”   林小燕顺手从床上拿起一件衣服递给她,“擦一下。”   唐雪晴看衣服皱巴巴的,想来也不干净,便站着没动。林小燕面带讥诮把衣服一丢,背过身去不理她。唐雪晴心里腹诽,哎,我还不是为你,怕你感染。不识好人心。她在林小燕面前总有低三分的感觉,除了林小燕功夫好,还因为她率先找到了关键目标,直接打入到敌人内部去了。而自己每日忙忙碌碌的转悠,除了怀疑凶犯可能是个女人外,什么也没查出来。   等手上的水干了,唐雪晴拿起药膏给林小燕涂抹。林小燕后背起了很多水泡,有的已经破了,一层白皮黏在伤口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涂药膏的手微微发抖。   “姐,怎么烫成这样的?”   “妈的,打雁的人被雁啄了眼!”   “你被她发现了?”唐雪晴一惊。   “没发现也差不多了吧!”林小燕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唐雪晴听得眼睛都直了。她虽上的新学,又酷爱习武,但自小父母呵护,周围也都是单纯的年轻人,那里见过这些,心里不住咂舌。   “姐,你说盛幼音昨天没回家,但晚上在盛家又看到了她。会不会她悄悄回来了你不知道?”   “我记得很清楚,夜里一点多了盛幼音还没找到。大约三点多的时候我发现盛南凯屋里有动静。这中间我一直都很警觉,没听见有人回来的声音。除非……”林小燕低下头思考   “除非什么?”唐雪晴着急的问。   “除非,盛幼音早就回家了,只是一直躲在楼上没下来。但这种可能性不大,若是她一早就待在楼上,又是怎样避开众多佣人的?她在家的话,盛南凯一定知道,那满城找她又是表演给谁看?”   “会不会是表演给你看?”   林小燕白了唐雪晴一眼,“我还没那么重要!如果仅仅就是为了引我上钩,那我中招后,他们就会乘机抓住我。但并没有。”   “那个女人会不会不是盛幼音,你又没看到过她的正脸。背影,又是晚上,偏差太大了。”   “也有可能,但是那个背影实在同盛幼音太像了。那个女人穿的那件米白浅粉格的旗袍我记得盛幼音也有一件。应该是她,错不了!”这个中有太多谜团,小燕叹了口气,“你给我多抹点,好的快些,晚上还要去盛家做工。”   “你这个样子还要去?衣服都穿不了了!”   林小燕对唐雪晴的关心并不买账,正要嘲笑她的软弱,就听见窗外有人大喊:“雪晴,唐雪晴!”赫然是白光的声音。   林小燕唰的站起来,她把窗户上的床单撩开一条缝,看见白光站在楼下的巷子里,对着四周的屋子大喊。白光是当红的明星,很快就有小姑娘认出他来,渐渐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大群人。   “你把这个白痴带来干嘛?”林小燕不满的骂道。   骂她的白光哥,唐雪晴不干了,“白光哥不是白痴。他人很好,一有时间就陪着我找凶手。”   “当我眼瞎吗,他想陪你找凶手?是你整天扭着他吧!他喜欢盛幼音你我心知肚明。”说道此处,林小燕又厉声问道:“你把我们的关系和盛幼音的事情告诉他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唐雪晴被说中了伤心事,心里无限委屈,再不想跟林小燕说一句话。两个人正说着话,白光又在楼下大喊起来,“雪晴,唐雪晴!你跑哪里去了?”   林小燕白了唐雪晴一眼,“没说就好,快去把这个二傻子给我弄走,以后我不叫你,你不要来找我。”说完摆摆手赶她走。   唐雪晴难过的要流出泪来,她恼怒自己在见过几面的林小燕面前如此软弱,心有不甘又担心的说:“姐,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林小燕腹中饥肠辘辘,她又拿起一个苹果来吃。从二楼窗帘缝隙里她看到唐雪晴从门洞里出来,一把拉住白光朝弄堂外走去。她摆摆头,还好,要是自己真的跌进盛家的坑里爬不出来,至少还有个知情的唐雪晴。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这么单薄的点击率,几乎都要写不下去了。下定主意我的这第一本书一定为了自己写完。对那些看到此处的好人们悄悄的说,国庆节要出去耍上几天,暂不更新。如果对本书稍微有点兴趣的人可以收藏一下。国庆节回来我们再继续。祝大家国庆节快乐!祝我旅途愉快! ☆、二丫的娘亲   唐雪晴从楼里出来的时候,白光正被一群小姑娘围绕着。他很有些明星的风度,礼貌的同她们寒暄。忽然抬头看见唐雪晴,又忙跟众人道别,从人群中走出来,板着脸说:“让我稍等一会,这是一会吗?小姐,外头好热的。我脸上的毛孔都变大了。”   唐雪晴想起林小燕骂他的话,变态、娘娘腔,心中一阵气结。可不是娘娘腔吗?男子汉大丈夫谁关心自己毛孔变大。她转身就走也不理他。白光在大日头底下找了她半天,现在她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气恼。于是就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的抱怨。   唐雪晴嫌弃的恨不得跑起来甩掉他。喜欢他什么呢?她想起接到噩耗赶回家,在车站接她的只有白光,他一上来就紧紧搂住她,嘴里安慰的说:“雪晴,还有我呢,还有白光哥!”也许那真的只是安慰的话,但她当了真。   白光雇车送他们回北湖弄堂。不知怎的,那日在电影公司,唐雪晴和小燕打过以后就有些神神叨叨。以前得到点什么消息或自以为的线索总会缠着他反复说几百遍,而现在话越来越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有些担心的偷偷打量她.   行至大昌糕饼店门口,他们意外的遇到了盛南凯。因为盛幼音的关系,白光见过盛南凯两面。以前他总是冷淡的,仿佛对谁都不屑一顾,此时一打照面,盛南凯竟然主动走走过来打招呼。他单刀直入:“白先生,昨天过后有没有见过我妹妹?”   白光一愣,“幼音跟着柳丹阳走了呀!她没回家吗?”   盛南凯很不习惯听见别人叫‘幼音’二字,微微皱了皱眉头,“嗯。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白光见他要走,忙要拉住他。唐雪晴一把捏住他的手,“哥,你傻呀,人家不想同你说!”   白光急的什么似的,忙问:“他是说幼音不见了?是不是?”   唐雪晴见他一脸焦急不禁心中生气,“是,我耳朵又没聋!”又见他站在大日头底下,竟然担心的忘记了毛孔的事情,心里老大不乐意。等我一会就晒的毛孔粗大,现在晒就没事了!   这边两人还在拉扯着,那边盛南凯已经上车走了。白光挣不开唐雪晴,着急的说:“雪晴,快放开我,让我去找幼音。”   “你傻呀!盛幼音跟着柳丹阳走的,她哥都找不到她,你上哪里找她?人家盛幼音跟柳丹阳是你情我愿,需得着你找她吗?你是她什么人啊?”   白光像只呆头鹅一样站着,完全被骂蒙了。唐雪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她把手里的皮包塞到白光的怀里,一把把他从日头底下拉倒树荫里,“走吧,送我回家!”他像是还在消化刚才的话,竟真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   唐雪晴虽觉得沉疴需用猛药,但对白光说这些话存着私心,觉得良心上过不去,遂劝慰道:“哥,你是堂堂大明星,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是,盛幼音是漂亮,她顶多,”她顿了一下,在心中想着措辞,“她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要说美人,阮錧比她美吧,名气也比她大,身材比她丰腴,性格比她好。秋水也不错啊,还跟你合作了好几部电影。这个盛幼音不过是第一次跟你合作,你看上她啥了?”   白光心说,我就看上她小家碧玉了!   算起来白光和盛幼音确实合作的不多,接触次数也寥寥。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电影公司组织明星们去育幼院做慈善。几家大的报社也派了人跟踪报道。几乎所有人都在抢风头,唐雪晴口中的大美人阮錧和秋水为了抢拍照的位置差点当着记者打起来。唯有盛幼音,她躲在角落里掰碎了糕点喂一个小孩,还拿了自己的手绢给他擦嘴巴。他无意中看到她柔和的侧影,便再也忘不掉。他白光是大明星,长得好,有身份。人人争相追捧,连阮錧和秋水都对他抛媚眼,只有她,看见他就扭过头去,连个礼貌的招呼都羞涩的不肯打。   唐雪晴见白光并无反应,又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她表面柔柔弱弱的样子,谁知道内里什么样子的。也许她就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白光生气了:“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她一个大姑娘家,跟柳丹阳跑了一夜未归,这不是□□行为吗?你了解她多少?说不定她还是个杀人犯……”   白光打断她的话,他冷笑一声:“唐雪晴,真没想到,你这么毒舌。幼音怎么得罪你了,连□□和杀人犯都说出口了。你跟那些长嘴妇有什么区别。真看不出来,你也就是个小人!”说完把手里的皮包向她怀里一扔,转身就走。   唐雪晴看他离去的背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你知道个屁,盛幼音那个臭□□,就是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唐雪晴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去。远远看见门口大杨树底下蹲着个人。走进了一看,是个穿白布衫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见唐雪晴,撑着树干站起来,朝她喊:“三姑娘,可算碰见一个唐家人了。我早上就到了,在后门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又到前门敲还是没人开。哎,这半天也没见个人进出。铁伯、小李,王扁豆他们都上哪儿去了?二丫呢?宅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唐雪晴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动,对面的老太太就是二丫的娘,而二丫就是唯一被发现尸体的小丫鬟。她脑袋里嗡嗡的响,心里飞快的盘算,二丫娘还不知道命案的事情,要怎么说,怎么说?她思维的速度赶不上双腿的动作,意识还未下达命令,人已经扭转身跑了。她听见二丫娘在身后朝她大喊:“三姑娘,三姑娘……”   她跑的飞快,眼睛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开她,躲开她。她撞上了前头慢吞吞走着的一个人,但她并不停留,继续向前跑。   白光被唐雪晴弄得心情糟糕,这样大热的天如坠冰窟,也不怕晒了,在暑气蒸腾的石板路上慢慢的走。他被突然赶上来的唐雪晴撞了一个趔趄,忙叫她,谁知她像是屁股后头着了火,跑的更快了,根本不理他。突然斜刺里走出一个挑着担子的行人,唐雪晴这回看到了,她向侧面一闪躲,啪的一下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她被撞的晕晕乎乎,踉跄了两步,还要再跑。这会功夫,白光赶上来一把抓住她。唐雪晴额头鼓了个大包,她挣扎了一下,看清是谁后,慌张的说:“白光哥,二丫的娘找来了。怎么办?她还不知道二丫死了。”   白光愣了,说起来也是他的失误。事情发生这么久了,他们整日满城乱转,就没想起来给遇难的仆佣家属捎个信。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这要怎么开得了口。   唐雪晴见白光半天不言语,探头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又忙说:“白光哥,咱们快跑吧!一会老太太追上来了。”   白光拉住她,“还跑什么?这事能躲的过去吗?走,回去跟老太太说说清楚。她就算不理解也有权知道真相。”   唐雪晴不愿意,还要再跑,白光拉住她不放手。硬生生扯着她往回走。说起来在武力值上白光远不是唐雪晴的对手,但她心虚气短,也就由着白光拖着回家了。   转过一个转角,远远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白光心里一个咯噔,他拉着唐雪晴几个快步跑过去。唐家门口的大杨树底下,站着三两个人,一个白衫子的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唐雪晴还要再跑,白光不放手,拽着她走过去。   众人见唐家三姑娘来了,忙匆匆走了。二丫娘一把抓住唐雪晴的裤腿,“三姑娘,你告诉我实话,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二丫真的死了?唐家的人都死绝了?”   唐雪晴眼泪止不住流淌,她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说:“死绝了,就剩下我一个了!爹爹死了,二丫死了,铁叔死了,小李王扁豆他们都死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坐在门口树下大哭,远远有三两个看热闹的行人。白光眼眶发涩,他蹲下身,扶起二丫娘,说:“老太太,咱们进屋说。二丫还有东西留给你呢!”   他半抱半扶把老太太扶起来,带着她上台阶,又冲兀自大哭的唐雪晴喊道:“雪晴,别哭了,快来开门。”   进了门把老太太带到二丫的房里,老太太再次扑倒在二丫的床上哭的死去活来。唐雪晴止住了哭,悄悄拉着白光从二丫房里退出来。她一边打着嗝,一边小声问:“二丫有什么留下?我怎么不知道。”   白光白了她一眼,“猪脑子,这老太太都这样了,后半身怎么活啊。给她钱啊!就说是二丫攒下的!”   唐雪晴睫毛上挂着泪珠,低下头轻轻 “哦”了一声。    ☆、谈谈情说说爱(二)   无论盛家乱成什么样子,山川河流松柏绿树都暂时阻隔了烦恼。柳丹阳领着盛幼音在林间穿行,他倒是没想到,贺林口里竹竿似的美人体力这般好,爬山下坎的根本不在话下。她有几缕头发被树枝钩落,挂在脸庞边上,微风一吹,发丝扬起,让她明净的脸庞更加生动。   盛幼音对身后慢了两步的柳丹阳说:“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味道凉凉的香香的。”   柳丹阳笑着说:“夏天是很好,冬天就冷的厉害。”他们爬上一块平台,大石头斜向外伸出,形成了天然的观景台。   盛幼音还要再走,柳丹阳拉住她说:“等等,这里值得停下来看一看。”站在大石头上,举目眺望,对面是连绵的群山,莽莽的树林像一块巨大的绿色毯子兜头盖下,把这边的山和那边的山盖在一起。山风吹的烈些,把衣服鼓胀起来,盛幼音下意识握了一下手,这才发现柳丹阳一直抓着她没放。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前方,“这里是观象台。你瞧,对面的山像不像举着鼻子的大象?”   盛幼音仔细看过去,可不是,对面的山顶有块巨大的山石,山石的前端活像一个大象扬起长长的鼻子搭在额头上。她看的有趣,又听见柳丹阳说:“你怕冷不?不怕冷冬天我再带你来。大雪过后,所有天地银装素裹,偶有翠绿的松针露出来,可漂亮了。冬天的松香味道更浓烈,空气又寒冷,呼吸到肺里特别神清气爽。”   盛幼音在脑海中想象观象台冬天的样子,心里生出向往。   两人休息一阵,等身上的薄汗干了,又慢慢向前走。又爬了一小段路,沿着山腰走上两步,赫然出现一座架在山沟上的藤桥。山沟并不是很深,但石壁像刀削一般笔直,看起来很吓人。柳丹阳当先走到桥上,转回身问盛幼音:“怕不怕,如果害怕我可以背你过去。竹心那小丫头不敢过,上次还是贺林背着她过去的。”   站在藤桥的端头,盛幼音抬头向沟底看去,这山沟仿佛是一块巨石被生生劈成了两半,沟底全是乱石,长满了苔藓。她心里有些恐惧,又看了看桥上铺的木板,年头有些久了,木板边缘有的地方已经腐烂,木板上也满是干涸的苔痕。   柳丹阳看出她的心思,又抓起她的手:“怕了。我跟你一起,掉下去也是一块摔死。走啦~”   盛幼音听得感动,随着他走了两步,藤桥晃动的渐渐厉害起来。她挣开他的手,牢牢抓紧两边半人高的藤编扶手。柳丹阳促狭心起,索性大踏步走到藤桥正中间,跨着马步,双手扶住藤编的扶手,左右晃动。盛幼音吓得尖叫起来,她见柳丹阳正促狭的笑她,心一横,摇摇晃晃的冲过去,一头撞在他怀里。柳丹阳哎呀一声站立不稳,仰面向后倒在藤桥上,紧接着肚子上一痛,盛幼音的脑袋正砸在他肚子上。   盛幼音忙想站起来,柳丹阳却一把把她按住,隔了半晌方才慢慢的说:“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天空,真不错,不信你也试试。”   盛幼音从他身上挪开,和他并排躺下。这样窄窄的藤桥上,她枕着他的肩膀,风从背后的山沟里刮过,发出呼呼的响声。天空那样碧蓝宽阔,干净的无一丝云彩。再向远处看去,日头西移,给松柏的顶端镀上一层金粉。身下的木板和绳结十分硌人,但心里却异常舒服。盛幼音躺在那里早已忘记了害怕,一点也不想起来。   柳丹阳抬腕看了一下表,忙说:“哟,时间快到了,快走。”说完拖着盛幼音站起来。   藤桥又猛烈的晃动起来,盛幼音死死抓住扶手,脸都白了。柳丹阳大笑着弯腰一把把她扛上肩头,猛跑着冲过藤桥。盛幼音惊声尖叫。叫着叫着,她觉得心中多日郁结的气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快意的情愫,充满希望又愿意尝试。她突然下定决定,就要努力过这样的生活。   过了藤桥,柳丹阳把她放下来。盛幼音用尽全力冲着他尖叫一声,然后步履不停,顺着林间小道一边尖叫一边奔跑。柳丹阳大笑着追过去。他们不可抑止的情绪惊的林中飞鸟扑簌簌冲天飞起,安静的林中霎时热闹起来。   转过一个弯,忽听得哗啦啦水声想起,盛幼音停住尖叫,看着茂密的树林,凝神细听。“有河?”她问柳丹阳。柳丹阳笑着摇头。   “小溪?水声有点大啊。”柳丹阳还是摇头,却不给她猜测的时间,拉着她一路奔去。空气越来越潮湿清凉,又转过了两个弯,前方出现一道山涧,一条又细又高的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直落到下方的深潭里。他们正站在瀑布中间高度的一块大石头上,美好风景一览无余。盛幼音自小长在城市里,除了从挂历上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心中深深震撼,只想大声呼喊。   一旁的柳丹阳又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忽然他一把搂住盛幼音,在她耳边大叫了一声:“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轰轰的巨响,霎时,瀑布突然水流增加,一匹巨大的白练从天而降,落到下方的深潭里发出巨大哗啦啦的击打声。白色的水雾顷刻间在山谷弥漫。盛幼音不可抑止“啊”的大叫,淋漓又畅快。他们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避开飞泻而下的水流,但雾气环绕,很快头发上就挂上了细细密密的水珠。柳丹阳扭过盛幼音,低头凑过去,吞没了所有她喊出的声音。盛幼音不自觉扶上了他的脖子,热烈回应这个甜蜜的吻。   大约过了五分钟,又听得一阵轰轰轰的声音,那瀑布的水流渐渐变小,又成了挂在石壁上细细的一根。盛幼音看的目瞪口呆,忙问:“瀑布怎么忽大忽小啊?”   柳丹阳笑着说:“神奇不?瀑布上方有一口泉眼,奇怪的很,每天只有三个时候会猛烈的向外喷水。余下的时间水流就是细细的一线。而又数四点钟这次喷水水量最大最久。”   盛幼音又是啧啧称奇。心中暗想,以前在城中居住,以为看报纸、看电影、听歌看戏就是全部生活,真是坐井观天。原来走出来才是大世界。   回去的路比去的时候走的快。柳丹阳一直拖着盛幼音的手不肯放,她起初还挣扎,后来就大方了。拍过的电影中,也不乏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爱情电影,但到今时今日,她才深刻明白‘情长’二字的意义。满腔柔情蜜意,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还有希望和对未来生活的勇气。她甚至愿意相信,正如柳丹阳所说的,自己是清清白白的电影明星,并不是杀人狂魔。   两人手牵手回到苑园,远远看见竹心和贺林并肩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盛幼音想起脚上还套着人家的鞋,鞋底沾满了在瀑布那里踩上的湿土。她不好意思的向柳丹阳身后躲。柳丹阳会意,拉着她从另一条小路悄悄绕到卧房的后窗跟前。仆佣们正在准备晚饭,并没有人留意柳家二少爷正攀在墙上,不知怎么三撬两撬就把窗户弄开了。盛幼音目瞪口呆看他娴熟的扶墙而上,又打开窗户倒挂下来,对她说:“来,抓住我的手,爬上来。”   旗袍的下摆有些小,盛幼音踩着柳丹阳的手臂向上攀爬,只听“咔”一声响,柳丹阳抬头,入眼是盛幼音红色的内裤,她正撅着屁股费力的正要把一只脚要跨进窗户里。   盛幼音霎时红了脸,她俏生生的喝到:“闭眼,不许看。”柳丹阳脸红耳热,嘟啷着说:“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   等盛幼音翻进屋内,柳丹阳腿一用力,双手在墙上一顶,上半身仰起坐在了窗台上。他跳下窗台,正看见盛幼音半弯着腰,双手一左一右捏住两边的旗袍。她红着脸说:“这下好了,不光要穿竹心的鞋子,还要穿她的衣服了!”   柳丹阳知道她窘迫,也不好再逗她,忙说:“我妈妈有些旧衣服留在这里,你穿着可能会大,但将就一下是可以的。我去给你拿。”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说:“你穿上自己的鞋子,竹心的鞋给我。”   盛幼音索性坐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双腿,这才脱了鞋子给柳丹阳。柳丹阳一脸坏笑的拎起鞋子,从窗户上翻出去,顺手把鞋子扔到竹子丛中。找了件母亲的旧衣裳给盛幼音穿上,二人这才屋里出来。   “竹心、贺林,你们坐那里干啥?”柳丹阳站在中门上喊道。   竹心回过头,一脸懵的看着柳丹阳和被柳丹阳挡在身后的盛幼音。她抬手狠狠的给了身边贺林一巴掌,“你个骗子,我就说小先生和盛小姐还在屋里睡觉吧,你非说是他们出去约会,还拿走了我的鞋。”说完站起来又感叹道:“小先生,你们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不愿归去   在山里的日子缓慢的让人忘记时间。盛幼音住的恬淡惬意,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起爸爸和弟弟,但一碰到柳丹阳的柔情蜜意也会偶尔生出避世的想法。   早上从山下来了两个人,一来便跟柳丹阳和贺林待在书房说事情。吃午饭的时候都没见几人出来。   盛幼音问竹心:“不等他们一起来吃饭吗?”   竹心麻利的摆好碗筷,“不用等的。小先生说让小姐先吃。他们还要很多公务要办。”   盛幼音见竹心盛给她的骨头汤汤头雪白,不见一丝油花,忍不住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都要办什么公务啊?”   竹心其实也不知道,她偏着头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就听贺林说,他顶讨厌跟小先生一起对账,数字太多弄得他头疼。”   盛幼音笑了,对贺林来说数字肯定是让他头疼的。她对竹心说:“这一桌子的饭菜就我一个人吃也怪没意思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吃吧。我们说说话,也不浪费食物。”   竹心倒也爽快,也不推却,在盛幼音旁边坐下陪她一起吃饭。   吃了饭,盛幼音和竹心坐在前院说了会话,便去午睡。午睡后醒来还没见柳丹阳和贺林二人。盛幼音心中略略不安,不知道他们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竟然连续干了大半天的工作。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怕是要下山了。   竹心见盛幼音睡起午觉来精神不太好,又过来陪着盛幼音说话,叽叽喳喳跟她讲柳丹阳的一些旧事。说起来柳丹阳也是极其调皮的一个,熊孩子童年干的那些‘坏事’他一件也没少干。   竹心喝口水润润喉咙,向盛幼音娓娓道来:“丹鹤山清静,适合修炼的人,除了净觉寺,也偶有道人到山里来搭棚修炼。有一年来了个叫安阳子的中年道人,他在丹鹤山转了一圈,选在苑园旁边不远的地方搭了个茅棚修行。但这个道人极讨厌,时常到苑园这边要些米面。按照小先生的说法,一口道家礼仪,内心寡廉鲜耻。整天大道理挂在嘴边,本性却好吃懒做。   安阳子突然有一天开始炼丹,在茅棚里鼓捣一阵子弄出来一颗,自己吃不说,还常常拿给柳家老太爷献宝。听太太说,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年纪大了慢慢变温和了。安阳子不管给他送什么丹药,他一律接下,再回赠些米面果蔬,从不怠慢。   有一年一个姨太太得了急病,又刚好碰上下大雨冲毁了道路。山下的大夫请不来,一屋子人都很着急。那个安阳子拿了一颗丹药来献宝,说什么包治百病。老爷自是不信,不让姨太太吃。也合该那姨太太倒霉,她悄悄遣了贴身的丫头跟安阳子讨了一颗。这一吃下去,上吐下泻,病情反而加重了。老太爷命人连夜背着姨太太下山看医生,这才保住了性命。   安阳子脸皮比苑园的墙还厚,自己的丹药吃坏了人,还跑来说是吃的法子不对。小先生顶讨厌他,平时不大搭理他。那次气狠了就点火烧了他的茅棚。死道士不干了,上门来告状,老太爷把小先生教训了一顿,又赔了安阳子一些银钱。   后来小先生想了个法子教训他。他去安阳子的菜地里,寻了个最大最黄的南瓜。从南瓜的侧面用刀子割开一个孔,取下一小块南瓜,拉泡屎进去,再把取出来的这块南瓜放回去。”   盛幼音听得有趣,倒也不觉得对着南瓜拉屎是多么有伤大雅的事情。问道:“南瓜不会坏掉吗?”   “不会,南瓜会长一种像胶水那样的粘液,割开的口子马上合上,会长回去的。过几天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痕迹。等安阳子想起了吃那个南瓜,刮了皮,在砧板上一刀切开,哇,南瓜里头的臭水流了一砧板。”   盛幼音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竹心小丫头把自己也讲乐了,她也笑着说:“盛小姐,你都不知道,那一地的南瓜啊,安阳子一个都不敢吃了。可要丢了又舍不得,在茅棚边上堆成小山样。到了冬天他缺粮的时候,才试探着弄来吃。”   “安阳子吃了这样的亏,没跑来找老太爷告状吗?”   “盛小姐,你真神,他真的跑来告状了。那天老太爷恰好不在,安阳子抱着半个臭南瓜跑来告状。太太让他站在院子里不让他进屋。他其实也没有证据,就是猜测是小先生干的。太太护儿子,委婉安慰他几句,把他打发走了。从此后他一碰小先生就嘟囔‘无赖小儿’。”   盛幼音见竹心学道士摇头晃脑,假装捋须的样子,乐坏了。又问:“那安阳子后来呢?”   “后来他母亲病重,他哥哥寻到这里来,把他叫回家去了。临走的时候来借盘缠,老太爷还舍了些银两给他,但他从此以后就再没回来过。”是柳丹阳的声音。盛幼音和竹心回头看过去,柳丹阳和贺林正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喜怒难辨。   竹心只当小先生不高兴自己把这些事情说给盛幼音听,忙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小,小先生,这个……”   贺林走上来敲敲她的头,“这个,那个,要说啥!你个长舌妇。”   竹心囧的都要哭了,盛幼音忙站起来说:“是我想听的,不能怪竹心。”   柳丹阳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你想听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现在我们得下山了!”   盛幼音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响了一下,然后是一声无力的叹息。然而她什么都没说,顺从的走出门去。   竹心正在自责,以为小先生不高兴要下山是因为自己。她说出的话带着哭音:“小先生,我错了,你不要带盛小姐走……”   贺林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说:“小傻瓜,别添堵!你小先生要走只能因为盛小姐或他自己有事要走。不是因为你讲的那些成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情。”   竹心看着肩并肩走出去的柳丹阳盛幼音二人,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贺林转到她前面,迫使她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山上凉快,你就待在山上。我们去几天说不定又回来了。不要在中门石阶上午睡,哪里风凉,当心感冒!”说完刮刮她的鼻子,转身就走。   竹心追上去,絮絮叨叨嘱咐他要跟小先生按时吃饭睡觉。末了又重重的说:“别带着小先生去夜来香那种脏的地方。”   贺林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她还红着的眼眶,一双眼睛黑豆子似的明亮。笑着说:“你小先生有了盛小姐,肯定不会再去了。”   竹心看他玩世不恭的笑容,气闷的说:“你也别去!”   贺林大笑起来:“好,你叫我别去,我就不去!”说完大踏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汽车在林间穿行。自从上车,大家都没有说话。盛幼音趴在车窗上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挺拔青松,任凭风吹乱了头发也不管。柳丹阳一直看着她乖顺的模样,心里泛起心疼。眼看车子驶出山林,走上进城的道路,他不得不开口说道:“幼音……”   盛幼音坐正了身子看着他。   他舔了舔嘴唇,“早上公司来了些人跟我汇报生意上的事情。”   “公司出了什么事情吗?”盛幼音问。   贺林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二人,心里不禁同情起柳丹阳来。柳丹阳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幼音,听我说,你们家又出事了!”话一出口,觉得‘又’字太过扎耳,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一眼盛幼音的反应。   她瑟缩了一下,没开口,静待他的下文。   “张妈死了,凶犯是林小燕。你们家厨房里的一个小丫头亲眼瞧见林小燕持刀杀人。证据确凿,林小燕已经被收监了。”   盛幼音呆愣愣的消化不了柳丹阳的话。明明是暑热的天气,半开的车窗刮进来灼热的风,她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不可能!”她呐呐的说:“燕姐和张妈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杀她?”盛家的仆佣里,只有张妈真心待她好,所有的人都带着隔膜各办各的差,唯有张妈存着真的感情对她。而燕姐,她和她不算得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是自己把她带进盛家,如今来看也算间接害了她。如果,如果自己没有随柳丹阳入山,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盛幼音眼泪簌簌的流。柳丹阳看穿她的心思,搂住她的肩头,“幼音,听我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要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肩头。每个人的负重有限,你的肩头担不起那样多的重量。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林小燕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她是林铁的女儿。”   盛幼音转不过弯,“林铁?”   “林铁就是唐家的管家铁叔。林小燕接近你,甚至住到盛家当护工,我猜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找到你杀人的证据,二是寻找唐家失踪人口的下落。”   盛幼音惊呆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是我……”    ☆、绝望的林小燕   车子驶入城内。路上偶有三两个行人,全都行色匆匆。有挑担的货郎,有骑自行车的送报人,还有送货的小伙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盛幼音早止住了泪水。纵然有千百般的意外和震惊,但有唐家的惨案在前,她的接受力能到是越来越强了。内心思绪纷杂,她只想拨开迷雾,哑着嗓子问道:“能送我去警局见见林小燕吗?”   柳丹阳还未开口,开车的贺林说道:“这个时候警局下班了,估计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再说,按这个案件的性质,林小燕是杀人重犯,给不给探视还两说。”   “能想想办法吗?我一定要见到林小燕,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盛幼音央求道。   贺林没开口,想法办也是柳丹阳想。   一旁的柳丹阳想了想,开口说:“先回大商,我给警署的王队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到了大商金融的门口,盛幼音坐在车里没动,她说:“就让我待在车里吧,下去了还得再上来。”   柳丹阳看着她,心疼的说:“晚饭总得吃吧,你忍心我和贺林饿着肚子陪你跑来跑去?”   盛幼音扬起苍白的脸勉强笑了一下,“是我想的不周到。”她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柳丹阳忙扶住她,只觉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身体轻飘飘的毫无重量,止不住内心怜惜和心疼。   第二次坐在柳丹阳的办公室里,盛幼音一团乱麻的生活并没有改善,反而有恶化的趋势。她看柳丹阳坐在办公桌后给这个那个打电话,陪着小心说礼貌的客套话,心里微微有些歉意。如果说第一次来找他是存心抓住他这根救命的稻草,而这一次意义又大不同。柳丹阳不仅仅是帮扶她的人,更是她的爱人。让自己的爱人低声下气求这个求那个,如何能不感到心疼。   柳丹阳脸上挂着笑,声音热情洋溢,说了半天好话,最后听他说:“王队长,一定帮小弟这个忙。赶明儿我做东,到夜来香找了金牡丹陪你喝酒。”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一叠声的道谢。终于挂了电话,柳丹阳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贺林拎着饭食过来,见柳丹阳挂了电话,问:“那个色鬼答应了!你怕是又拿金牡丹做人情了。可怜的金牡丹又得恶心好几天了。”   柳丹阳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对金牡丹怜香惜玉起来,仔细竹心知道了不饶你。”   盛幼音听他们对话,知道事情已经搞定了,略略安下心来。   贺林买回来的饭菜都比较清淡,柳丹阳怕盛幼音吃不下,后来才知道自己多虑了。盛幼音吃的格外卖力,仿佛饿久了的人终于见到荤腥。盛幼音用力咽下嘴里的饭菜,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对柳丹阳和贺林说:“你们也吃啊!快吃,吃完去见林小燕。”   柳丹阳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她却安慰道:“刚才看你低声下气给我争取机会探视林小燕,倒让我认清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你不容易,贺林不容易,我自然也是不容易的。你们知道我的底细,最坏最坏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   盛幼音一番话让贺林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冲她举起大拇指,“盛小姐,我要跟你道歉。以前我当你就是个爱哭哭啼啼的花瓶,不配小先生,现在看来是他不配你。”柳丹阳气的直接拿手上的筷子敲他的头。贺林偏头躲开,继续说:“盛小姐,我跟你说,这世界上原来我喜欢的女人只有竹心,现在你也算一个……”   这下柳丹阳不用筷子了,直接一耳刮子扇过去。   到了警局,因为王队长打了招呼的缘故,早有当值的警察迎出来。贺林掏出一摞票子递过去,那警察假意推脱了一番,高高兴兴的放进兜里了。   林小燕木愣愣的被狱卒领进会见室。她脖颈后背疼的麻木,烫伤没得到医治,水泡破了,有的地方已经化脓感染。她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纱布被血污侵染,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污渍斑斑。身后的女狱卒推了她一把,又绕到她身前,用手里的棍子敲了敲椅背,示意她坐下来。她顺从的坐下来,面前是半人高的长案,从墙的这头抵到那头,长案正中间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铁栏杆把会见室分割成两间。   林小燕至今没有想明白,那混乱的夜里如何她就被人目睹成了杀人犯。会见室里灯光暗淡,面前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她瞧着那暗色的铁锈,像血迹一样黏在栏杆上。   远远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大约有四五人。突然门被打开,当先走进来两个狱卒,当看见第三个走进来的盛幼音时,她瞳孔收紧,猛地站起来朝铁栅栏扑过去。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如果没有阻隔,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扑过去在盛幼音的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她想象她动脉破裂迸出的血液,手伸过栅栏去去抓她。手上的铁链与栅栏摩擦,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她无法进一步冲破阻隔,手上更为用力。两个女狱卒上来拉她,拉不动就抡起手上的木棍狠狠朝她身上招呼。她的额头破了,几滴血渍溅起喷在栏杆上,林小燕感觉不到疼痛,恍惚的想,原来真的是血迹啊!   盛幼音看着林小燕被两个女狱卒粗鲁的按着坐下,她头发乱蓬蓬的,脸色苍白,目露凶光的盯着她。盛幼音脚步发软,林小燕脖子上的纱布灼烧着她的眼睛,她强自镇定,慢慢走过去在林小燕对面坐下。   柳丹阳对身边的狱卒耳语了几句,那狱卒出了门去,一会搬进来两个椅子。柳丹阳跟贺林一努嘴,贺林会意,从兜里掏出一大圈钱塞给狱卒,小声在狱卒耳边说:“劳烦把你的人都叫出去吧,让我们单独聊几句!”狱卒眉开眼笑的接过钱,忙点头说好。他们把手里的钱举起来朝林小燕这边的女狱卒扬了扬,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出来。两个女狱卒用手上的棍子敲了一下林小燕的椅背,对她喝了一声:“老实点!”说完也高高兴兴的关门出去了。   柳丹阳拖了两个椅子和贺林坐到盛幼音的旁边。林小燕看着他们坐下,突然问道:“你们两个知不知道她干的勾当?”   盛幼音的事情有柳丹阳在贺林自是不便发言,他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不说话。这样的公开场合,柳丹阳也不想过分激怒林小燕,以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惹得盛幼音难过。他正要开口,却听见盛幼音说:“林小燕,你虽没有真心待我,我却努力真心待你。今天我来不是和你吵架,我是来帮你的。”   林小燕冷笑道:“帮我?怎么帮?”   “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我们,不仅是我,还有丹阳和贺林,我们都会帮你的。”   林小燕昂起头“噗”的朝盛幼音吐出一口口水,柳丹阳眼尖,一把把盛幼音的头揽过来,避开林小燕无力的一击。   林小燕目眦尽裂,她怒骂道:“盛幼音,你这个臭□□!是你,是你害的我。明明是你杀的张妈,却嫁祸到我身上。你早就知道我的来历,一直把我当猴耍。你好深的心机!还有你们,你,你,”她指着柳丹阳和贺林,“你们眼瞎了吗?帮她这个心如毒蝎的女人!”   盛幼音身体微微颤抖,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那句‘是你杀的张妈’,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柳丹阳感觉到盛幼音的颤抖,他安抚的轻轻拍她的肩头,说到:“说到心机,你也不差。你接近幼音,甚至混进盛家,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那件事情且先放一放,我们要知道张妈死的夜里发生了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几天幼音都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在家。你说的什么她杀了张妈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林小燕怒极反笑,她厉声说到:“盛幼音,别以为有男人包庇你就可以高枕无忧。那天夜里,明明是你把我从房里引出来,我亲眼看见你进了厨房。张妈一定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她几近疯癫,忍不住又要扑上来。   柳丹阳看她神色癫狂,暗暗心惊,看来在张妈死掉这件事情上她受的刺激不小。“林小燕,你清醒清醒。跟你说幼音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并不是骗你的,你若是在盛家看到另一个幼音,那也不是她,最多是个像她的女人。你想出去,就把那天的事情告诉我们,让我们来帮你!否则,你就只能当个杀人犯被定罪枪决!”   ‘枪决’二字让林小燕如坠冰窟,她自负功夫高强,脑子也聪明,从没想到会在栽在盛家的阴沟里。她犹如被戳破的气球,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巨响过后嗡嗡的回音。她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要我说也可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看向盛幼音,“你把我爸爸藏在哪里了?”    ☆、盛南凯软脚虾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回来看到有一例收藏,太开心了!谢谢收藏的朋友!我会继续努力快快更新。   昏黄的灯光下,林小燕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含着嘲弄,她紧逼盛幼音,问道:“不,应该是问你把我爸爸的尸体藏在哪里了?难道你又要说不是你干的?”   柳丹阳正要开口反驳,盛幼音抢先说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唐家失踪的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人是不是我杀的。”   “撒谎!”林小燕激动的说,“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就找上了你。一开始,我跟唐雪晴一样满城乱转找线索。有一天,我碰到你跟盛南凯在警察局门口吵架。呵呵,事情就是这么巧!那天我跑到警察局,一面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线索,一面也为了催促他们加紧办案。这群臭警察把我敷衍了一通,我失望的从警察局出来,正站在警察局门口茫然不知去哪里的时候,盛南凯的车风驰电掣的驶过来。他在警察局门口一个急刹车,我避之不及,摔倒在地上。我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正要爬起来找你们理论,就听见你二人在车里争执。那天是警察局开放日,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你们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蹲在车门的旁边。我听见盛南凯压低声音说:‘盛幼音,你不是要自首吗,去吧,去跟他们说唐家的人都是你杀的。我巴不得你被枪毙,这样盛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也不下车,就在车里哭。盛南凯一踩油门把车又开跑了。我记住你们的车牌号码,很快就找到你们家。”   林小燕长长呼出一口气,想起当时看着远去的盛家车子,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老天爷如此眷顾她,直接就把凶犯送到她跟前来了。只是之前没有见到爸爸的尸首,总想着他功夫高强,说不定还活着。如今尘埃落定,内心情绪翻滚,一时悲伤一时愤怒。她费尽心机混到盛幼音跟前,目的就是找到她杀人的证据。谁知自己技不如人,如今身陷囹吾,命在旦夕。   盛幼音无力反驳,“唐家的事情我无话可说。我只能承诺你,如果人是我杀的,我一定不推脱。但今天先说张妈被杀的事情。接到消息从山上回来,我连家都没回先来看你,就是因为我不相信是你杀了张妈。”   林小燕怒极反笑,“你相信我?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我杀了张妈,你还相信我!你不要恶心我了,我不用你来相信!”   “林小燕!”盛幼音朝他大喊一声,“如果我家里有个杀人犯,为了我弟弟和爸爸的安全,我也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我要给张妈报仇!”   林小燕审视坐在对面强自镇定的盛幼音,她的话她听不懂。一个连自己杀没杀人都不清楚的人,能信吗?荒唐的是她旁边的两个男人显然十分相信她。她双手抬起猛地锤在面前的案子上,“盛幼音,我不相信你,你这个骗子!”   谈话不欢而散,从警察局出来,盛幼音茫然立在街上,突然不知身在何方。她有一种冲动,希望柳丹阳能再把她送回山上,避开所有一切,哪怕到大蕉寨的尼姑庵里做个姑子也好。   贺林把车开过来,柳丹阳为她做了主张:“幼音,事情会解决的。今天晚上不回家,先去我哪里好吗?”   盛幼音转过头看他,眼里泪光闪闪,“我的爸爸和弟弟还在家,我怎么能躲避!张妈,张妈还没了!”   “看林小燕的样子,张妈可能真的不是她杀的。你们家里有个危险的人物,现在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盛南凯……”   “不是盛南凯?”贺林从车里下来,打断他的话。   “不是他。林小燕说是‘幼音’把她引到厨房,那说明应该是个女人引她出来的。盛南凯肩宽膀大,穿上女装也不像个女人。你们家还有别的女人吗?”柳丹阳问盛幼音。   “除了张妈,就只有厨房里干活的另外一个丫头小葵。小葵应该就是目睹林小燕杀人的人。难道是小葵干的?不可能啊,小葵跟张妈感情很好,她没理由这么干的。”   “事情不简单,也不是我们站在这里就能想的出来的。去我家好么?”   盛幼音摇头不答应。正此时街头驶过来一辆车,盛幼音一看车牌号,脸色渐渐发白。盛南凯也不是吃素的,自己一回城,他就得到消息就找来了。   车子刚停稳,后门马上被推开,盛幼霆飞快的下了车,他一个箭步窜过来,紧紧抱住盛幼音。“姐姐!”   盛幼音被他的奔过来的力量冲的后退了两步,她搂住怀里的盛幼霆站稳,又急忙推开他不住打量:“幼霆,姐姐没在家这几天没事吧!”   “没事!”盛幼霆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姐姐,你不在家张妈就死了,以后你千万不要丢下我跑掉。”   柳丹阳听见盛幼霆说这话,心里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说道:“盛幼霆,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什么叫你姐不在家张妈就死了,张妈难道是你姐害死的!”   盛幼霆回头打量他,怯怯的说:“我不知道!”   柳丹阳气死了。他并没有见过盛幼音盛幼霆两姐弟的相处,如今看来,盛幼霆对幼音十分依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还像个孩子一样缩在姐姐的怀里,就算他脑子不好使,这也不像个样子。说话也极其幼稚,说他无心之言吧,又字字诛心,说他故意为之吧,又一派天真无邪。   盛南凯下了车子径直走到柳丹阳的面前,他挥起拳头朝柳丹阳面门砸来。一旁的贺林速度比他快,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盛幼音尖叫一声想要冲过来,无奈盛幼霆紧紧挂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盛南凯想甩开贺林的手,挣了一下没甩开。他愤怒的说:“柳丹阳,你也算是个有名望的商人,怎么不守信用。当初说好的,我给你码头的厂房,你离盛幼音远远的。转让合同一签,你马上就背信弃义掳走盛幼音。你这个小人。”盛南凯说的激动,口水喷的到处都是。   柳丹阳面上含笑后退一步,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粘的口水,“所谓兵不厌诈,再说,当时你找我谈条件的时候我也没答应啊,你签了合同转身就走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盛南凯一愣。回想当日,自己一上去就甩出条件,柳丹阳坐在那里不住的点头。他说了什么?如今细想起来,他确实只说了些不痛不痒感谢的话,并没有应承什么。盛南凯脸上一阵青红交加,他朝盛幼音和盛幼霆看了一眼,使劲挣脱贺林的手,对他们大吼:“上车。”   “慢着!”柳丹阳拦住他,“盛先生也是商人,自当懂得强强联合的道理。我如果和舍妹在一起,对盛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其实不必强行阻拦的。”   盛南凯古里古怪的笑了一下:“柳先生,你大概不知道,盛家的女儿注定要老死在盛家的!”   柳丹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有一个冲动,紧紧抓住盛幼音,再不放她回盛家。他上前一步,把头伸到盛南凯面前。相比盛南凯,他的个子略高些,此时凑近了眸光冷冽居高临下的看他,不由让人心生畏惧。盛南凯原想着也气势凌厉的看回去,却仍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败下阵来。柳丹阳拿手指着他的额头,“别在我面前说死不死的,你搞出来的那些怪事,唬住别人就算了,我偏不信这个邪!”   盛幼音挣脱怀里的盛幼霆,跑过来挡在二人中间,“丹阳,别这样!”   盛幼霆像牛皮糖一样粘过来,拉住姐姐撒娇的说道:“姐姐,我们回家。”   柳丹阳还要再留她,贺林一把拉住,看他们都上了车,才小声说道:“别失了方寸,盛小姐自己也想回去!”   柳丹阳看盛家的车子轰鸣而去,尾灯画出一线痕迹,照过的地方空气中的灰尘一览无遗。他心里担心,盛幼音自然性命无忧,但夹在阴阳怪气的盛南凯和捉摸不定的盛幼霆中间,少不了要受一番惊吓了。   贺林与他肩并肩站着,“觉不觉的奇怪?那个盛幼霆!”   柳丹阳扭头看他,“哪里奇怪?”   “早听说盛小姐的这个弟弟这里不太正常,”贺林指指自己的脑袋,“如今看来传闻不假。他好像很粘盛小姐呢!”   柳丹阳听了生气,索性不理他上了车子。贺林也上车。发动车子的功夫,他又说道:“盛南凯力气不行,也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唐家削首杀人的事,不是他干的。”贺林从后视镜中看柳丹阳铁青着脸盯着他的后脑勺,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他刚才冲过来要打你,我不过用了三分的力气就拉住了他。他就是个软脚虾,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力!那个小丫头的脑袋被切得那么平整,必然要一把大力气,他不行!”    ☆、和盛南凯的对话   盛幼音坐在车子里,她扭头看柳丹阳仍旧笔直的站在那里,想起他挺身而出与盛南凯对峙,她忽然生出一种满足。就算是明天就为唐家抵命,那也值当了。   盛幼霆见姐姐还扭着头看后面,心神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忙摇着她的手臂说:“姐姐,姐姐,你知道吗,张妈死的好惨的!”他成功了!盛幼音惊愕的扭过头看他。盛幼霆满意的接着说:“她被插了三十多刀,肠子都流出来了,淌了一地。”   盛幼音头皮发炸,她猛地向前探身,一把抓住正在开车的盛南凯的头发,拼命的撕扯他。“盛南凯,你个混蛋,你竟然让幼霆看这些!”   盛南凯心里烦闷,并没有留心听他们说话。盛幼音猛然抓住他的头发使劲薅,他头皮吃痛,手里不稳,车子立即失了准头差点撞到路边的墙上去了。他忙忍住疼,一只手稳住方向盘,一只手去解救自己的头发,嘴里怒骂道:“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胡乱跑……”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下去,因为盛幼霆也咯咯笑着加入了战群,他帮着姐姐一起扯他的头发,盛南凯感觉大把头发正脱离他头皮而去。他抵着座椅后背猛地一踩刹车,盛幼音和盛幼霆向前一冲,他一甩头终于把头发解救出来。拿手在头上一捋,捋下来一大把头发,盛南凯大怒道:“你们他妈有病啊!”   盛幼音扑过去撕扯他,“你今天才知道啊,我就是有病,就是有病!”他扭身躲过,“有病就治,朝我发什么疯。”   两个人抓扯在一处,忽听盛幼霆在一旁幽幽的说:“姐姐,南凯哥,我想睡觉了!”   盛南凯和盛幼音两个人具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松了手。   回到盛家,客厅里亮着灯。几个男仆佣夜里不伺候,都住在偏房中。以前不管多晚回来,张妈都候着,如今偌大的客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盛幼音鼻子酸酸的,她问:“小葵呢?”   盛南凯不耐烦的答道:“她亲眼见到林小燕杀了张妈,被吓破了胆子,死活不愿待在这里,辞了工作回家去了。”原以为盛幼音又要发飙,却见她点点头,呐呐自语:“走了好,是我也呆不下去的!”   推开盛万生的房间,小可爱喵喵喵的叫着奔过来。盛幼音蹲下身抱起它,见园丁老赵头正站在盛万生的床前。见他们进来,老赵头低着头干巴巴的说:“少爷好,小姐好!”   盛南凯对老赵头一点头,对身边的盛幼音说:“突然之间不好找人,先让老赵头晚上来照顾爸爸。”   盛幼音走到床前,看盛万生正紧闭双眼熟睡,他面色一如既往,没有更好,看起来也没有变坏。“姐,你这几天不回家,爸爸老是找你。”盛幼霆走过来攀住姐姐的肩膀,也低下头看爸爸。   “找我?爸爸不能说话,你怎么知道他找我?”   “就这样啊?”盛幼霆转动眼珠比划,“我在房里,南凯哥也在房里,爸爸还四处转动眼珠,不是找你是什么?”   盛幼霆比划的生动,盛幼音内心触动,起身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对老赵头说:“赵叔,麻烦你夜里多费心帮爸爸翻翻身。夜里空气凉爽,可以多开开窗透气。那一扇窗别开,正对着爸爸的头,仔细把他吹感冒了。”老赵头一直在花园里干活,他为人性子冷淡,不多说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张妈死了,小葵辞了工,现在盛家的厨房里一个丫头也没有。厨房里冷冷清清,瓜果蔬菜堆在案头,但能吃的熟食一样也没有。盛幼音提起暖壶试了试,还有半瓶热水。她问尾巴一样跟在身后的盛幼霆,“这两天你都怎么吃饭的?”盛幼霆高兴的答道:“南凯哥带我下馆子。”说完又拉拉姐姐的袖子,“姐,我们走吧!张妈死在那里,喏,那里。你不怕吗?”   盛幼音难过的点点头,她心中有一万个疑问,但这些问题都不能跟幼霆讲。   盛幼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思绪纷杂,想起张妈的种种好处。在这个家里除了不能动的盛万生以及懵懂的盛幼霆,张妈算是个自己人。她心疼她,生活中照顾她,也暗地里告诉她一些盛南凯的事情。她对谁都和和气气,没道理会得罪谁,更不用说得罪林小燕了。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盛幼音想的头都要炸了,她翻来翻去,满头大汗的坐起身。心中暗叹,唉,不喝牛奶还是不行啊。发了一会愣,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头。可是在苑园,晚上睡觉前也不喝牛奶啊,照样睡得香。   她坐起身,在暗夜里坐了会,想起张妈进进出出给自己送牛奶的样子,泪水又流了下来。门外有细微哒哒的声响,盛幼音屏住呼吸细听,又没了声音。她下床光着脚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看见盛南凯门口透出一线灯光,那光线霎时又被合上的门挡住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慢慢走过去,手轻轻转动门把手,猛地去推盛南凯的门。   他的门并没有反锁,一推就开了。盛南凯正站在屋子正中央,他披着一件丝绸睡袍在身上,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看见盛幼音推门进来,把手中的酒瓶子一扬,“你也睡不着吗,我拿了酒来,要不要喝一口?”   盛幼音愣了一下,她和盛南凯没有可以一起喝酒的情分。她站在门口审视了盛南凯片刻,冷冷的说:“怎么,你做了亏心事也会睡不着?”说完走进屋里,把门轻轻合上。   盛南凯并不理会她的嘲讽,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这个家里最近事情太多,估计只有幼霆能睡得香了!”   “是你杀了张妈?”   盛南凯奇怪的看了一眼盛幼音,仿佛没理解她的话,他一口一口的喝酒,半晌方道:“小葵拉开厨房的灯,正看见林小燕狠狠一刀插在张妈的胸口上。我听见尖叫声下楼,管家已经领着两个佣人把林小燕按住了。”   “我不信。林小燕说是个女人引的她去的厨房。”   “女人?这个家里除了你就小葵和张妈是女人。难不成小葵干的?又或者张妈想死了,引林小燕进去杀她?”盛南凯说完又喝一口酒,喝的太急被呛着了,不停咳嗽。   “林小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标是我,杀了张妈,只会得不偿失。不对,一定有那里不对!”盛幼音双手握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的目标是你?为什么?”盛南凯奇怪的问。   盛幼音抬头看他因酒精涨红的脸,心中暗想,他还不知道林小燕是林铁的女儿。明亮的灯光下,盛南凯面色憔悴,被汗水濡湿的头发东倒西歪,实在毫无风度可言。她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战战兢兢的躲着他,而现在,竟然可以半夜站在他的房间与他讨论凶杀案。是他退步了还是自己进步了?人被逼到绝境生出的勇气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她上前一步,已经半醉的盛南凯觉得她气压逼人,不自觉后退一步。他听见盛幼音声音嗡嗡的像从水里传来,“林小燕问我,唐家失踪的人口去了哪里?”   盛南凯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她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因为她的父亲就是林铁。”   “林铁,林铁是谁?”盛南凯敲着脑袋,他的脑浆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盛幼音脸色铁青,“盛南凯,你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是谁?林小燕说,她亲眼看到你房间有个女人,那女人拿根鞭子抽打你。”   盛南凯笑了,他笑的前仰后合。酒瓶子从他手里滑落在地上,盛幼音这才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喝光了一瓶烈酒。   盛南凯费力的抬起手指,大着舌头说:“有个女人吗?是谁,是谁?我最讨厌女人,最讨厌你!”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出去,臭女人不要进我的房间!”   盛幼音被他推的踉跄了一下。虽然他醉态毕露,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她捏起拳头,四下看了一圈,要杀他吗?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她躲避着盛南凯的推搡,半天也没看到一件趁手的武器。索性顺着他跑出房间。她从自己的妆台里找出一把剪刀来,握住剪刀的瞬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凌乱,突然就想起了看守所里困兽般的林小燕。她不由得慢慢松了手,剪子哐当一声掉到桌子上。如果要和柳丹阳隔着铁窗相望,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坐在妆台前的凳子上。人如果看到了希望,有了梦想,做起事情自然就畏首畏尾了。   盛南凯突然间惊醒,天光已经大亮,他仰面躺在床上,觉得嘴角痒痒的,用手一摸,湿哒哒抹了一手的口水。他头疼欲裂,脑中闪过昨天夜里的片段,突然忆起盛幼音对他说过的话,‘林小燕父亲就是林铁’。他的后背冷汗津津,又突然想放声大笑。他踉跄着站起来,床前倒着的一个酒瓶子差点绊倒了他。生气的一脚踢过去,脚下一滑脸朝下摔倒在了地毯上。   地毯是厚厚的绒毛地毯,他摔的并不疼。看着鼻尖附近的地毯绒毛因鼻息来回晃动,他想,林小燕的父亲是林铁,那张妈也不算白死!    ☆、盛幼霆的头发   同盛南凯一番对话,回到房间已是倦极,盛幼音倒头就睡着了。这一觉睡了三四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身体还是疲倦,睡意已经全无。她脑中暗中盘算,无论如何得先雇个厨房的佣人以及晚上照顾爸爸的帮佣。摊开手掌看自己白净的手指,暗叹自己是有多无用,没有了张妈,连饭都吃不上。   她洗漱完下楼去,想进厨房看看能不能弄些吃的给盛幼霆当早饭。厨房三面都有窗户,光线十分明亮,她不由自主去看盛幼霆指给她张妈倒下的地方。地上的血渍早已清理干净,半分痕迹也没有。她蹲在那里仔细辨认了半天,不由得有些沮丧,鼻子发酸发涩,用手一揉,脸颊上净是温热的泪水。   蹲在地上哭了一会,慢慢扶着台子站起来。盛幼音重新审视这个为自己做了二十年饭菜的地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厨房挺大,并不方正,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东西摆放的很多,正中间一张很大的案板,与靠墙放着的灶台、橱柜只隔着一个容两人并肩的过道。两把高背椅子塞在案子下面,靠背紧紧挨着案板的侧面。这样的空间并不适合搏斗,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要选在这里杀人。但以林小燕的功夫,要杀张妈这种瘦小的妇人简直就是轻易而举。   厨房还有一扇小门直通张妈和小葵住的房间。盛幼音走过去,推开门,小小的佣人房里放着两张单人床。一张床已经收拾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张妈的床铺凌乱,出事以后并未整理过。显然她是从睡梦中醒来,开门出去的。她出去干什么?是上厕所,还是有人引她出去的?盛幼音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一转身脑子里咯噔响了一下。从佣人房的门口看过去,张妈倒下的地方背后是一扇窗户,挂着的窗帘被拉开一半,窗户旁边有一个靠墙而立从地到顶的柜子,从佣人房的门口看过去,橱柜会把窗户遮挡一小半。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按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如果小葵开灯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先从窗户跑了呢?她想的入迷,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有辆黑色的车子朝盛家驶过来。等车子开的近了些,她认出是柳丹阳的车。   从前门迎出去,守门的佣人已经放了车子进来。车一停稳,柳丹阳从车里下来,手里提溜着一串食盒。“我给你带了早饭。东门道口的油条、包子和稀饭。买的很多,够大家一起吃。”   盛幼音自是赞他想的周到,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刚刚哭过,眼睛还肿着,不想柳丹阳看见,低着头去接食盒。柳丹阳已经看出了端倪,他心疼她却并不点破,不让她拎食盒,单手搂住她的腰向屋里走。   贺林停稳了车,打着哈欠走过来,“盛小姐,早上六点就被他叫起来给你买早饭。又急吼吼的赶过来,怕米粉坨了。”   “还有米粉呀!”她掩饰的揉揉眼睛,假装兴致高涨的说。   “嗯!小先生怕你胃口不好,一早起来就念叨要买什么给你吃。从西泰的米糕一直念到东道门口的米粉包子,最后才选了米粉的。”   盛幼音要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但此刻并不是抒情的好时候,她勉强的笑了笑,从厨房拿了碗盘筷子来,刚坐下,便看见盛南凯下楼来。看到柳丹阳,他满面怒容,“柳先生还真的是不请自来呀!”   柳丹阳一脸无所谓,“你不请我,自有请我的人,是吧?”他笑着对盛幼音说。   盛幼音吸溜吸溜吃米粉,大声赞道:“真好吃!”   盛南凯气的转身就走,他在门外大声喊管家,吩咐他:“今天如论花多少钱都要找到厨房里的女佣,爸爸的护工也要找一个。要找那些年纪大点,看着老实能干的。身体一定要健康。要看着干净点的,不要邋里邋遢脏兮兮的。人也不能太丑……”   听到这里,贺林噗嗤一笑,“幸好前面有个年纪大点的,要不然我还以为盛南凯是要找老婆呢!”   盛幼音也被他逗乐了,她透过玻璃门同情的看了一眼老管家,这个佣人不好找啊。   早饭吃到一半,盛幼霆下楼来了。看到柳丹阳和贺林,他吃了一惊,忙上来拉着姐姐说:“你们不能再把我姐姐带走了!”   柳丹阳笑着说:“我不带走你姐姐,我给你和你姐姐送早饭呢!”   盛幼音把盛幼霆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他的碟子里夹个包子,“柳哥哥带来的包子里有香菇,可香啦!吃吃看。”   白天照顾盛万生的护工来了,盛幼音这才想起,早上这么一混竟然把爸爸忘了。护工洗了手,端了稀饭去喂盛万生。她跟过去,爸爸已经醒来,看见她,眼珠子直转圈。嘴巴里啊啊的发出单音节。柳丹阳也走进来,看着床上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的盛万生,想起多年前见过的那个微胖的商人,心中感叹,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定料不到晚年会这样凄惨。   盛幼音正弯下身温言细语跟爸爸说话,无非是告诉他这几天自己去哪儿了,干什么了。盛万生身体病了,在床上躺的久了,脑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此刻他听完女儿的话,一双浑浊的眼睛不住的打量柳丹阳,他可能想起他来,嘴里“呵呵”的乱叫。盛幼音笑着回头对柳丹阳说:“爸爸喜欢你呢!”   这也能听出喜欢?柳丹阳暗忖。他脑筋转的快,踏步走到盛幼音身边,对着盛万生鞠了个躬,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爸爸!”   盛万生激动的又 “哦哦”了几声,突然屋里一股恶臭传来,护工放下碗抢上来说:“盛老爷拉了,大家先出去吧,我给他清理一下!”   盛幼音面色难堪,爸爸一定不想给人看到他这样,她忙拖着柳丹阳出去。柳丹阳看走在身前的她垂着头,后脖颈上的脊椎骨一颗颗凸起,弯成负重的姿势,忙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人吃五谷杂粮,都要拉屎排便,何况爸爸。”   盛幼音又听他说 ‘爸爸’二字,仰起头见他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心里羞赧,小声说:“不要脸,谁是你爸爸!”柳丹阳看她这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想搂她在怀。他不经意一抬头,从楼梯扶手的缝隙,看到餐桌旁的盛幼霆咬着包子面无表情正盯着他看。那视线冷冽的像刀子,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三刀六洞。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当盛幼霆看见柳丹阳看着他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喝了一大口稀饭,再抬头时面上天真的笑容能融化冬天清晨的白霜。柳丹阳忍不住仔细打量他,发现盛幼霆身体很单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头发稍微有些长,把耳朵全部都盖住了。   几个人回到餐桌旁,贺林不在屋里,柳丹阳扭头四处找他。盛幼霆咽下嘴里的米饭,说:“大哥哥出去抽烟了。”   其实贺林并不比他大多少,叫哥哥应该,叫大哥哥就有些过了。柳丹阳想外界的传言不假,盛家的这个小少爷确实是个缺心眼子。柳丹阳对盛幼音的弟弟并无好印象,面上不好显露,于是无话找话说:“幼霆的头发真长,可以剪了!”   “不剪!”盛幼霆不给他面子。   “耳朵都盖住了,不热吗?”   “姐姐的头发把后背都盖住了,不热吗?”   盛幼音和柳丹阳都笑了,盛幼音把弟弟的头发捋到耳后,“姐姐是女的呀!女的都留长头发。幼霆是男孩子,男孩子都是短头发。”   盛幼霆把头一偏,躲开姐姐的手,耳后的头发又滑下来挡住耳朵。他咽下最后一口稀饭,“那我也做女的好了。”   盛幼音无奈的对柳丹阳说:“幼霆特别爱惜他的头发,每次让他剪头都要斗争很久。”说到此处声音低下去,有些沮丧的说:“最近事情太多,一不注意,他的头发都长的这么长了。”   吃完早饭,在客厅说了会话,贺林回来了。他问:“早饭也送了,是不是回大商?”   柳丹阳担心的看着盛幼音,“你待在家里也闷,”他看了一眼想牛皮糖一样粘着姐姐的盛幼霆,“不如带着幼霆去大商好了。中午我带你们去吃西餐。”   盛幼音还没开口,盛幼霆抢着说:“不吃西餐!”   “那幼霆想吃什么?”柳丹阳笑眯眯的问。   盛幼霆细嚼慢咽的咽下口中的包子,“不跟你吃西餐!姐,我们找南凯哥,让他带我们吃西餐!”   盛幼音变了脸色,她剜了一眼弟弟,恨铁不成钢的说:“要去你去,我中午跟你柳哥哥出去吃!”   盛幼霆拉住她正欲撒娇耍赖,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盛幼音甩开弟弟的手,走过去接起来听,嗯了两声挂了电话。回身一看,身后几双眼睛都刷刷刷盯在她身上看。她突然有些紧张,“是警察局的电话。林小燕想见我!”    ☆、张妈之死   只隔了一个晚上,铁栅栏内外的两个女人再次见面。见盛幼音的脸色不好,双眼红肿,林小燕心中暗嘲,看来软床锦被也不见得就比警察局的硬板床好多少。   贺林照例给狱卒们使了钱,把人都支了出去。林小燕孤孤单单坐在栅栏里面,而栅栏外面却坐了一溜的人。贺林、柳丹阳、盛幼音和盛幼霆。她看着盛幼音嘲讽道:“你这架势够大,希望脑子也能够使。”   盛幼音并不生气她的嘲讽,“三个诸葛亮顶个臭皮匠,何况我们有四个!”   “你弟弟也算?”   放在从前,谁当面贬低盛幼霆,盛幼音的自尊心会让她立马会翻脸。但今天她必须隐忍。她默默安抚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方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讽刺我?我以为你想通了,愿意让我帮你。”   林小燕没有回答,沉默的审视栅栏外头的每个人。   盛幼音脸上是期望,期望了解真相,但热切期望的本质有些含义不明。柳丹阳镇定自若。他自当镇定自若,如果不是因为盛幼音,他一定不会到这个地方来。贺林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十分焦急,焦急的想听故事。而盛幼音旁边的盛幼霆,他正无聊的玩耍自己的手指,把左手的手指一根搭一根,盘成一盘生姜的形状。盘好了就松开,松开了又盘上。只有他无所谓,真正无所谓的到此一游。   盛幼音不催她,柳丹阳给狱卒们塞了钱,她有足够的时间听她说话。   林小燕垂下头结束审视,问道:“有烟么?”   “你抽烟?”贺林从衣兜里掏出烟和火柴从栅栏缝隙里递给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有一本正经的严肃外表,跟他从前见过的吐云吐雾的妖娆女人都不相同。   林小燕手上带着手铐,她的双手必须同时活动。她没有回答贺林,接过烟和火柴,抽出一根点上。她狠狠的吸了一口,陶醉的吐出烟雾,在烟雾缭绕中开口述说。   那天她顶着脖颈后背的烫伤去盛家上工。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张妈还特意给她留了几块小点心吃。盛南凯看到她脖子上露出的明亮水泡,既不吃惊也不好奇,只叮嘱她不要因为生病就偷懒,夜里不要打瞌睡,好好照看盛万生。她吃不准盛南凯是不是已经知道昨天夜偷窥的人是她,但仗着自己功夫好,盘算着就算他已经知道,只要不戳破,那还要装聋作哑干下去,寻找线索和机会。   上半夜的时候一切正常。她甚至又爬上盛南凯的窗户听动静,里面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下半夜的时候她困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打瞌睡,忽然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习武之人都特别惊醒,加上她身处险境,更不敢掉以轻心。她端正姿势的坐好,等待门外的人进来,却听见外面的人停了动作,一步步走远了。林小燕默想了一下,她担心自己暴露了,对方是故意引她出去。她花了大约三秒钟的时间思考,好胜心战胜了一切,她追了出去。   走到门边,她按灭屋里的灯,这才轻轻的推开门。眼睛适应黑暗后,林小燕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站在离门不远的楼梯口处。那个女人忽然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正走到从玻璃门透进来的月光里。林小燕几乎立马就从她身上穿的一件白底带花纹的旗袍认出,那个女人是盛幼音。除了身形像,还有那件旗袍,她看到盛幼音穿过,白色的底子,上面是青花缠枝花纹,从旗袍下摆处延伸上来,十分优雅。   盛幼音听到这里,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无意识双手用力,把一张手帕绞来绞去。柳丹阳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既是安慰也是信任。林小燕无视他们的小动作,她正沉浸在回忆里,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生怕遗落任何蛛丝马迹。   当她认出盛幼音,更加笃定前一天夜里在盛南凯房里见到的女人正是盛幼音的想法。她在心中冷笑,朝我泼热水,我一定十倍百倍偿还给你。   盛幼音打断她,忙问道:“你是说前一天晚上有个女人在盛南凯的房里,并且朝你泼了热水?”   林小燕听她刻意把自己口中的盛幼音换成了“女人”,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又看她跟柳丹阳亲密的并坐在一起,不由恶毒的想,如果那‘女人’真的是你,若柳丹阳知道你的丑事,他会怎样。于是她停下一字不那的把前天夜里的事情先讲述了一遍。   对面坐着的四个人面色不一,贺林当先扑哧笑了,他乐的嘴巴都咧到耳朵,“看不出来盛南凯还有这种癖好。喂,你说他背上疤痕交错,敢情老这么玩啊!”   盛幼音脸上神色青白不定,她本能的羞于听到这样的事情,但又不能不听。心中哀嚎,盛南凯,你这个王八蛋,真是丢我们盛家的脸。又想起那日张妈说过,她半夜的时候听到楼上有鞭打和哀嚎声。看来林小燕说的是事实。大部分时间盛南凯和那个女人应该还比较克制,自己跟她们门对门住着,却一次也没有听到过什么。   柳丹阳白了一眼吊儿郎当的贺林,斩钉截铁的告诉林小燕,“你在盛家看到的那个女人一定不是幼音。她那个时候她正跟我待在丹鹤山,贺林可以作证。你为什么总说在盛家看到的女人就是幼音?你看到她的脸了吗?”   林小燕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过她的脸,每次都看到的是背影。那背影像极了,而且她穿的衣服正是盛幼音的衣服。”   昨天夜里见过盛幼音后,林小燕内心愤怒排山倒海,几乎要把她立刻烧起来。盛幼音她怎么敢还来见她。不,她当然敢,她是来示威,是来挑衅。身上烫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仿佛要烧起来了。烧吧,烧吧,林小燕宁愿自己能变成一把火,把这牢房烧穿,一直烧到盛家去。她坐在小小的牢房里,怒火让她想要仰天大喊。于是她站起来想要张开手,手上手铐叮啷的响声瞬间把她带回了现实。脑中闪过一丝疑惑,想要细想却又抓不住。于是她一遍一遍回忆,每一帧画面,每一个细节。突然,她想到,其实她从来没见过那女人的正脸。无论背影再像,她甚至连那女人的侧脸都没有看到。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生出根,长出更多的茎叶来佐证。正因为此,林小燕想,她得再见一见盛幼音。   林小燕仔细审视对面的盛幼音,听到盛南凯受虐,她似乎羞赧多过于震惊。也许她早就知道了,林小燕想,如果他们只是来听故事,那我就把故事讲完。   因为头一天晚上被泼热水的关系,林小燕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她想也没想就跟着那女人去了。穿过明亮的月光走到餐厅,光线一下暗淡,她有片刻什么也瞧不见,就听见耳边有利器破空的声音,偏头一躲,脖子上凉凉的。她下意识伸手一摸,一把湿哒哒温热的液体,紧接着迟到的疼痛感袭来。她勃然大怒,两次都是,还没有正面交锋,自己已经吃了闷亏。她靠在餐桌上,手摸到了一把凉凉的东西,她抓住举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把半尺来长的刀子。紧接着一道人影像突然从地上长出来的,一下就窜进厨房。她下意识追上去。厨房里黑洞洞的,一点光线也没有。她冲进厨房就撞在了案板上。在黑暗中凝神细听,找到过道,一步步走过去,忽然有人朝她扑来,她想也没想一刀就插了上去。她感觉扑过来的人倒在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一大坨哗啦搭下来落到了她脚背上。几乎是同时屋里的灯突然亮了,随后就传来小葵的尖叫声。灯亮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失明,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面前的窗帘大开,月亮正挂在窗外的树梢上。她一下就迷糊了,下意识低头看,软软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花白的头发在后脑勺盘了一个发髻。她彻底蒙了,有粘稠的血液顺着手里的刀把流到自己的手臂上。而她心里转过的念头是,为什么刚才厨房里那么黑?   小葵还在持续不断的尖叫,有人上前来扭住她,把她和张妈分开。她不甘心的看过去,张妈胸口全是血,肚子被划开了,肠子流了一地。她一字一句的讲述,说道此处,却忍不住吐起来。   厨房里乱哄哄的,有佣人拿了绳子上来捆她。她忘记了挣扎,被捆成一个粽子胡乱扔在地板上。她不甘心的抬头,看见盛南凯站着厨房的门口,看到血泊里的张妈,他皱起了眉头,拿出一张手帕捂住了口鼻。   讲到此处,林小燕面色惨白,张妈死去的惨状让她寝食难安。她坐在探视室的木凳子上,又一次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真的只插了那一刀。她抬起头看探视室屋顶上小小的灯泡,灯泡的四周蛛网缭绕,有只被困的飞蛾在拼命挣扎,震下许多灰尘扑簌簌四散漾开。她眼眶干涩,并没有泪水,但情绪早已溢出。昏黄的灯光灼了她的眼,她看着穷途末路的飞蛾,想起那天盛南凯走到她面前,朝着她身上狠狠踹了她一脚。他厌弃的说:“妈的,灾星!”    ☆、扑朔迷离的真相   会见室里一片静默,所有的听众,除了盛幼霆还在耍着自己的手指外,其余的人都听傻了。听众很入戏,林小燕有些微的满足。她说的口干舌燥,总结的问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一字不那的讲给你们了。你们说要帮我,怎么帮?”   怎么帮?这是个难题。听众们还在消化每一个细节,还没有功夫细想该怎么帮的事情。   贺林觉得那天晚上的过程每一个细节都很精彩,却又疑点重重,他看着林小燕脖子上裹着的纱布问道:“你是说,你在餐厅脖子上被划了一刀,然后看见桌上有把刀……”   林小燕打断他的话,“不,不是看到餐桌上有把刀,是摸到了。我被划了一刀,几乎下意识向桌边斜了一下,一下就按到刀上。”   柳丹阳接过话头,“看来凶手当时并不是真的要你的命,划伤你那刀就是为了引你发现桌上的刀。”   “凶手的功夫一定很好,至少比你强。”贺林靠在后背上感叹道。   林小燕瑟缩了一下,她又一次受到打击。她因对自己的功夫自视甚高,如今跌倒沟里才深刻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   柳丹阳想了一下,继续说:“凶手的安排十分缜密,把你从房里引出来,然后激你拿刀并激怒你,再引你入厨房杀张妈。每个位置都算的十分精确,应该是对盛家十分熟悉的人干的!”   盛幼音听见柳丹阳说凶手是个对盛家十分熟悉的人,内心又感慨又疑惑。如果当时自己在家的话,这杀人的嫌疑又洗刷不去了。   林小燕赞同的点点头,“是吧,肯定是盛家的的人!如果不是盛幼音,那会是谁?还有,张妈不是我杀的。是,我是插了她一刀,可她身中三十几刀,这怎么解释?”   “可能张妈在燕姐进去之前就被杀了,而燕姐只是按照凶手的安排捅了最后一刀。”一直沉默不语的盛幼音突然说道。林小燕听她又叫她‘燕姐’,内心微微触动。   贺林被这烧脑的杀人手段给绕晕了,不由感叹道:“林小燕,唉,我说你进了厨房就没看到张妈站在那里吗?你不是说晚上月亮很亮吗?”   林小燕几乎要绝望了,贺林这个莽汉显然并没有完全抓住她讲述的重点。她不得不重述道:“我刚才说了,厨房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刚进去什么也看不见。等小葵开了灯,我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对着我的窗户,亮堂堂的。月亮,他妈的就挂在天上。”   “这怎么可能?”贺林惊讶的长大嘴巴。   “有可能。”盛幼音说道。她不急着解释,反而问林小燕道:“你看到月亮的时候,窗户是打开的还是闭上的?”   林小燕楞了一下,她当时被倒在自己身上的张妈唬住了,只记得看到了月亮,却没注意窗户的事情。她仔细回想,半天方确认道:“窗帘被拉开了一半,窗扇是打开的。”   盛幼音点点头,“早上我去厨房看过。厨房是不规则的形状,正中间一张案板,绕着案板是一圈过道。厨房三面都有窗户,都挂着可遮光的窗帘。燕姐进厨房的时候,窗帘应该都是拉上的,一点光线都没有,所以她什么都没看见就撞在了案板上。从餐厅到厨房的门靠近张妈被杀的过道,小燕撞到案板上后只需要伸手一摸,首先摸到的就是张妈所在过道一侧案板的边缘,所以她一定会选择张妈所在的过道走过去。”   “这个凶手真是好算计,要是小燕选择另一边走过去,他的计划就实现不了了。”贺林不禁感叹道。   柳丹阳看着林小燕接过话头说:“嗯!张妈可能早就被杀了,一直摆在那里等你来。你一倒既定的位置,凶手就把张妈往你身上一推,只要你挥刀,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后来他趁你发愣的时候跳窗跑了。所以窗帘被拉开,窗户也被打开。但是她跳窗的时候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感觉?”林小燕喃喃重复,挖空心思回忆,“张妈倒在我怀里,我整个人都懵了。我并没有听到开窗的声音,但好像感觉到一股风,一刮而过。当时小葵的尖叫让我头嗡嗡的疼。”   盛幼音想起早上站在佣人房的门口,看过去的橱柜会挡住部分窗扇。她用手扶着自己的头,无比疲惫的说:“可能窗户本来就是打开的,只不过拉上了窗帘。凶手原本是站在窗帘后头拉住张妈,一松手后,就直接跃出窗外。他跳窗的时候,带开了窗帘。燕姐当时被灯光刺了眼睛,短暂的闭了眼,没看见凶手。而小葵所站的位置会被橱柜挡上也看不见凶手。所以那个凶手就无声无息的跑掉了。”   “妈呀,这还是人吗?策划的天衣无缝,这简直是魔鬼啊!”贺林禁不住赞叹道。   柳丹阳冷笑道:“天才不天才到不一定,但肯定是对盛家很熟悉的人!”   林小燕满怀期待的看着众人,“肯定是这样的。现在事情经过你们都知道了,一定要帮我!”   “还有一个疑点。小葵怎么就把时间拿捏的那么好,她怎么刚好一开灯就看到你杀人!如果她早一点,你刀子还没插下去,晚一点,你可能已经跑了。可偏偏就那么巧!”柳丹阳摸着下颌不解的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原本以为复杂的事情已经被抽丝剥茧简洁化了,谁知,揭开这张纸后,下面还是一团乱麻。   “也许有人叫小葵起来呗。”一个声音轻轻的说。大家循声望去,盛幼霆还在玩手指,他头也不抬,专心的把小手指搭在无名指上,嘴里却慢慢的说话。   大家等了一会,他却不再向下说。盛幼音想了一下,“佣人的房里设有铃铛,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在房里拉铃唤她们。”   “可我当时并没有听到铃铛的声音。”林小燕疑惑的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贺林看着林小燕说:“没有听到铃铛声是一个疑点,还有张妈被那么残忍的杀害,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人总会疼痛喊叫吧,你没听见,小葵也没听见。这太奇怪了。”   柳丹阳说:“也许小葵就是个意外,她看没看见并不重要。你捅张妈一刀,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出于心虚,你一定会跑。第二天张妈死了,你跑了,凶手就只能是你了。至于为什么张妈被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也简单的很,一点迷药就能办到了。”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连盛幼霆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柳丹阳。   柳丹阳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很有收获的,余下的事情我们会继续调查,你安心待在这里养伤,我们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来!”   林小燕垂下头说:“我怕你们还没找出凶手我就被枪决了!”   “你一定要咬死不认罪,尽量帮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柳丹阳又说“今天分析这么多,你总该相信唐家的案子不是幼音做的吧!我猜测这个凶手跟唐家命案凶手是同一个人,想来盛南凯应该知道是谁!也许可以从他身上突破。”   盛幼音脸色奇差无比,她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拉住盛幼霆的手。“这个凶手好算计,功夫也神乎其神,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盛幼霆顺着姐姐的手臂倾身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姐,别怕,我保护你!”   柳丹阳十分不喜盛幼霆猴在盛幼音的身上,他不方便制止,抬腕看了一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于是站起来对林小燕说:“事情基本上都说清楚了,今天先到这里。已经错过了饭点,估计你午饭吃不上了。我会打点一下,让狱卒们对你好些。再弄些药给你治伤。你安心等着,我们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林小燕站起来,她想,你当然会竭尽全力帮我,帮我就等于是帮盛幼音。到此时她也开始怀疑唐家的血案是不是盛幼音干下的。但她疲惫不堪,也无力再追问为什么唐家的命案盛幼音都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干的。不过就凭自己的遭遇,若是那个凶手杀了人嫁祸盛幼音,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了。   从会客室出来,众人饥肠辘辘。柳丹阳去跟警察局的王队长打招呼,贺林去开车,盛幼音带着盛幼霆等在警察局门口。她觉得事情仿佛有希望,却又混乱盲目,不知前路在何方。   柳丹阳终于从警察局出来,大家上了车。每个人都想着心事,无人开口说话。盛幼霆照例紧紧挨着姐姐,他肚子响亮的叫了几声。柳丹阳笑着说:“都别想了,先去吃饭!大家想吃什么?”   “牛排,三分熟!”盛幼霆大声答道。   贺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盛幼霆苍白的面庞,他想到三分熟牛排切开后流出的红色血汁,又想到林小燕描述张妈倒下血淋淋的场景,不由得犯了恶心。    ☆、唐雪晴的报复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除了他们四个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菜上的很快,盛幼音只点了蔬菜沙拉,她身体亢奋,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柳丹阳把自己的牛排切了一小块,用餐叉叉起递到盛幼音面前。当着贺林和盛幼霆,盛幼音面红耳赤的偏过头不肯吃。柳丹阳却很执拗,一直举着,大有不吃不放下的架势。   盛幼音瞟了旁边一眼,弟弟正专心对付自己盘中的牛排,根本没看她。贺林却一边吃一边笑嘻嘻的看他们。盛幼音红着脸只得张嘴咬住柳丹阳递过来的牛排,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看柳丹阳又在把牛排切成小块,忙说:“丹阳,我真的不饿,不用给我了!”   柳丹阳又切了一小块递到她面前,笑着说:“我特意要了超大份牛排,一个人吃不完的。你吃一些算是帮我!”   这话说的如此堂皇,盛幼音无法拒绝。贺林对柳丹阳说瞎话的功夫佩服的五体投体,他把头扭到一边学着柳丹阳的话小声说:“我特意要了超大份牛排,一个人吃不完的!”柳丹阳用隐藏在桌布下的腿狠狠的踢了贺林一下,贺林吃痛瞪了他一眼,识趣的闭上了嘴。   在柳丹阳不屈不挠的哄劝下,盛幼音吃了好几块牛排。直到柳丹阳觉得她差不多快吃饱了,这才开始自己吃。盛幼音吃了几口蔬菜沙拉,忽然一旁的盛幼霆把盘子推到她的面前,说:“姐,你也像柳哥哥那样喂我!”   贺林噗的喷出了嘴中的碎肉,餐桌上立马乱成了一团。   正此时,忽然有人冲过来,抓住盛幼音的头发猛地向椅背扶手上一拉。盛幼音惊声尖叫,只看见一只手快如闪电,抓起桌上的餐叉狠狠向她喉咙叉去。是唐雪晴。柳丹阳几乎是本能的伸手一挡,餐叉穿透他的手背定住了凶猛的势头。   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盛幼霆把面前的盘子在桌子上一摔,捡起半片瓷片,朝唐雪晴抓着盛幼音头发的手划过去。一边划一边厉声喊道:“敢欺负我姐姐,你要死了!”唐雪晴被迫松了手,她向后一躲,正撞上气喘吁吁冲进来的白光身上,同他一起摔到在地上。   得知林小燕因杀人被抓,唐雪晴第一时间就跑来警察局想看她。但因为林小燕涉及的案子情节严重,警察局不给探视。白光虽然是有名气的电影明星,但与政府机关的人并不熟络,虽然也四处找关系,但临时抱佛脚,总有些投递无门,有钱使不上力的感觉。唐雪晴几乎每天都来警局软磨硬泡,今天也不例外。她碰壁以后,心情沮丧。站在大街上茫然不知所往。白光陪着她,叫了辆黄包车送她回家。   林小燕出事之前,白光并不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当得知林小燕就是林铁那位离家出走的女儿,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唐雪晴为林小燕着急上火,脾气蹭蹭上窜,走在路上被人撞一下都能跳起来与人打架。他不放心她,把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日日都跟着她。   回家的路上唐雪晴沉默不语,眼睛盯着路边的各色商铺,目光却穿透行人和墙壁,聚焦在虚无的一处。突然她喊停了黄包车,跳下车往后跑,直接就冲进了法兰绒西餐厅。白光乘坐的黄包车本来在唐雪晴后头,看见唐雪晴下车后跑掉,他也叫停了黄包车。付了钱追过来时,餐厅里已经闹的不可开交。   盛幼音抓住柳丹阳的手,眼泪刷刷的向下流,她心疼的捧着柳丹阳受伤的手,“丹阳,丹阳,我们去医院!”   唐雪晴哪里肯放她离开,她一个打挺翻身起来,一拳朝盛幼音面上打去。贺林眼疾手快的一腿踢过去,隔开她的手。唐雪晴蹬蹬后退几步,虽只交手一招,她已知道对战贺林她胜算不大,于是便恨声骂道:“盛幼音,你这个毒妇,你害我全家,现在又把小燕姐姐陷害进了监狱,你不得好死!”   白光从地上爬起来,听唐雪晴这么说,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他上前拉住唐雪晴,“雪晴,你胡说八道什么?”又看见盛幼音胸口的衣服上滴了几滴鲜血,又忙上前关切的问:“幼音,你受伤了?”   “我说什么?白光你听好了,盛幼音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小燕姐亲耳听见她跟盛南凯说的。我要杀了她替唐家死去的人偿命!”   盛幼音着急送柳丹阳去医院,不欲与他们纠缠,“贺林,赶快,我们送丹阳去医院。幼霆跟着我。”她护着柳丹阳的手向外走,唐雪晴抢上来,贺林撑着桌子越过来挡在他们之间,朝唐雪晴攻过去。   白光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犹如五雷轰顶,耳朵里嗡嗡嗡全是轰鸣的噪音。看着盛幼音扶着柳丹阳走出餐厅,他恨不得冲上去问个究竟,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动脚步。他的头疼的要炸了,一个声音在心底深处不停叫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餐厅的老板站在不远处大呼小叫,“唉,我的水晶杯子!唉,我的桌子……”他在原地蹦跳,想要过来拉架,上前两步,又害怕的退回去。   贺林一脚把欺身上来的唐雪晴踢飞,唐雪晴摔倒在一张餐桌上,她听见身上的骨头咔咔的响,后背疼的半天都爬不起来。对战结束,她被KO了。   贺林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套,从里头掏出一卷钞票扔在一边的桌子上。他对还呆愣在原地的白光说:“看好你表妹,别让她发疯到处乱咬人!”   医院离法兰绒西餐厅不远,盛幼音扶着柳丹阳走过去,盛幼霆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贺林出了西餐厅,看着盛幼霆瘦削的背影,想起刚才他砸盘子割唐雪晴的手,动作顺畅几乎是一气呵成。他瞬间爆发的凌厉气势与现在低眉顺目的瘦弱青年几乎是判若两人。贺林抖抖衣服,赶紧跟上去。   在急症室里,老医生戴上眼镜看了看柳丹阳手背上的餐叉,目光在余下的三人身上一转,“怎么搞的,吃个饭还演全武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闲的?”   盛幼音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滴落,“医生,你快给他处理一下吧!流了这么多的血!”   柳丹阳看盛幼音为他哭的一抽一抽的,心都融化了。忽然手上一痛,餐叉已经被拔了出来。血溅出来,盛幼音眼睛一红,差点晕过去。她晃了晃强忍着站住,贺林在一旁问她:“你晕血?”   盛幼音强压住心头的不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晕血,她只是见不得柳丹阳流血。   柳丹阳的手包扎完成,医生又开了消炎的药。从医院出来,太阳西斜,乱糟糟的一天又要结束了。   贺林开车送盛幼音姐弟回家。柳丹阳为了盛幼音伤了手,盛幼音恨不得跟去照顾他,无奈盛幼霆像个小尾巴跟着她,她只得回家去。在路上反复的嘱咐柳丹阳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不要碰生水。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柳丹阳耐心的一一应下,到是贺林听的腻歪,“我说,你们够了哈!小先生尤其是你,别装,这点伤算什么!上次肩膀上中了枪,打了个对穿的窟窿都没事。”   “你中过枪?”盛幼音吃惊的问。   柳丹阳气的想给贺林一拳,他手不方便,忙安慰说:“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回到盛家,盛幼音站在大门口目送柳丹阳的车子远去,直到车都看不到影子了,她还在翘首以望。忽听见身边盛幼霆说:“姐姐,我不喜欢柳丹阳,你不要跟他再来往了!”   盛幼音愣了,她问:“丹阳哥哥今天为了救我手都受伤了,他真心对姐姐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要把你抢走了!”盛幼霆撅着嘴巴说。   盛幼音哭笑不得,她转身进屋,听见盛幼霆在她身后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柳丹阳坐在车上审视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贺林嘲笑他,“英雄救美果然有效!”   柳丹阳踢了他座椅后背一下,“你试试,真疼!”   贺林笑了一阵正色说:“对了,你看到盛幼霆救他姐的动作没有,感觉他像个练家子!动作又快又凌厉!”   柳丹阳当时被叉子穿了手掌,并没有看清楚。贺林给他细细描述了一番。他皱着眉头,“找个人查一查盛南凯和盛幼霆。”   “你怀疑他们?”   柳丹阳苦笑了一下,“还有别的人可以怀疑吗?你不会真的以为盛家还有一个没见过光的女人吧?”   贺林如果不是双手握着方向盘,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我还真的想是不是盛南凯金屋藏娇,在自己屋里藏了一位跟盛小姐很像的女人呢。”   “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要藏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那个女人可不一般,功夫高手!”   “藏个几天还有可能,藏几个月,几年那怎么可能!况且还是对盛家那么熟悉的人……”    ☆、新雇的帮佣   盛幼音和盛幼霆并肩进屋,盛南凯正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站着四个帮佣,两女两男。看到盛幼音进来,他脸色不悦:“你又上哪里去混了一天?整日疯跑,不到天黑不回家。自己跑也就算了,怎么把幼霆也带出去了!”   今日早不同往时,盛幼音惧怕他的心里慢慢退去。想起林小燕讲的事情,又对他多了鄙夷。她一把拉住想走去他那里的盛幼霆,不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 “这些是新招来的帮佣吗?”   盛南凯盯着她审视片刻,指着年级大点的中年妇人说:“这是玉娘,旁边的是她的女儿小青,她们就是我们的厨娘了。”两个女佣忙对着盛幼音和盛幼霆行礼。   盛南凯又指着两个男佣人说:“这个是小庄,他晚上照顾爸爸。小庄在医院做过护工,有护理经验,肯定比你找回来的林小燕强。旁边这个是他舅舅庄文,也留在厨房里帮佣。要是再遇到那天晚上的情况,有个男人在总要好些。”   盛幼音听他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盯着他看,想冲上去质问他,那个林小燕口中与自己相似的女人是谁。按压住心中的冲动,她拖着盛幼霆上了楼。   一进房间,盛幼霆扑倒在床上,舒服的大声嚷嚷,“姐,我中午都没睡成午觉。晚上要早点睡觉!”   盛幼音从门缝看出去,盛南凯还在楼下。她反锁上门,走到盛幼霆身边学着他躺下,按住他扭来扭去的头,盯着他的眼睛轻言细语的哄道:“幼霆,今天的我们去见林小燕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盛南凯,好吗?”   盛幼霆不耐烦的摇摇脑袋,甩开姐姐的手。盛幼音又捧住他的脸:“答应姐姐,见过林小燕的事情,林小燕今天说的那些话,统统都不要告诉盛南凯。能做到吗?”   盛幼霆黑眼珠咕噜噜转,斩钉截铁的说:“不要!”   盛幼音翻身坐起来,束手无策的看着他。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智力时高时低,大多数时候像个三岁孩童,偶尔又像个城府深沉的权谋家。她抓起弟弟的手,“要不这样吧,你跟姐姐比赛,把今天见过林小燕的事情以及她讲的故事当成咱们之间的秘密。看看谁最能守得住秘密,不告诉第三个人听。”   “柳丹阳和贺林算是第三个人吗?他们也知道呢!”   “不管他们,就咱们打赌。你要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了盛南凯,你就输了?”   盛幼霆慢慢坐起来,他仿佛在认真的思考,半天才说:“行,我赢了你就把柳丹阳撵走!”   盛幼音笑着答应。只要她不说,就不会输。打个平手最好不过。   晚饭还没好,盛幼霆想睡觉,盛幼音替他关上门回自己的房间。路过盛南凯门口的时候,她心念一动,凝神听楼下盛南凯还是与仆佣说话,于是伸手去拧门把手。她压下锁头一用力,门上了锁。她愣了一下,心中冷笑,盛南凯这个死变态,防她跟防贼一样。   新厨娘做饭的手艺不赖,盛幼霆吃的很高兴,连连夸赞。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应该早些请你,你做的鱼比张妈做的有味道。”   玉娘笑着说:“小少爷爱吃,我就经常给你做。”   盛幼音听她说的是‘经常’做,而不是‘天天’做,心中一动。玉娘看起来面相老实,说话却如此周到。以盛幼霆的性格,若是她答道‘天天做’的话,他必然又回她‘不要,天天吃就不好吃啦!’   她微微皱眉,疑心盛南凯找了几个心腹回来监视她们。以往找个佣人,这不合适,那不合适。这次不过半天功夫,几个人都找齐了,还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她悄悄观察盛南凯,他吃跟盛幼霆一样高兴。盛幼音没有什么胃口。自己所在的位置,夹菜的时候稍稍一抬头就能瞟见厨房。这个家里,除了她,其他的人早已忘记了视线可及的厨房过道里,张妈悲惨的倒在血泊中。   一餐饭下来,玉娘和小青都在旁边候着。盛南凯絮絮叨叨交代盛家的的规矩。其中晚上主人家睡下后不能上楼的规矩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当初定下这条也是因为盛幼霆。他小的时候还有梦游的习惯,夜里有佣人到楼上来送水,他暴起伤人,拿水果刀子把佣人捅伤了。于是盛万生交代佣人夜里都不要到楼上来。这一条便一直沿承下来。   想起盛家的神秘女人,盛幼音冷眼看着盛南凯反复交代佣人。不让人上楼来是怕撞到你的丑事吧!想起林小燕说他被鞭打时无比享受,她内心厌恶,胃里十分不舒服,吃下去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放下碗筷去盛万生的房里,陪着爸爸坐了一会,又逗小可爱玩。小庄进来,端着一大盆热水。“小姐,我要给盛老爷擦擦身体!”这个小庄力气很大,端着一大盆热水也走的四平八稳。不管怎么说,盛幼音对这个护工本身还是很满意的。她对着小庄点点头,避嫌的从盛万生房里出来,正听见盛幼霆对玉娘说:“玉娘,有牛奶吗?我和姐姐睡前都习惯喝牛奶的。”   玉娘忙说:“有呢,有呢!我让小青准备三杯,给少爷和小姐端上去。”   盛幼霆欢呼一声,“只要两杯,南凯哥不喝。你端了牛奶搁在楼上走廊的矮几上,南凯哥说,不让你们进屋。”   盛幼霆声音里有无限的欢乐,盛幼音难过的想,这个家里只有她记得张妈了。   盛幼音躺在床上,她盯着床头柜上的牛奶看了一眼,想起在苑园的时候,不喝牛奶也可以睡得很香。她关了灯躺下,打算先不喝试试。   眼睛适应黑暗后,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她翻来翻去睡不着,翻身爬起来打开灯。拉开衣柜的门,仔细看那一溜挂的整整齐齐的旗袍。她翻找起来,一件件分开,拉出下摆来看。很快就找到了林小燕说过的那件白底青花缠枝花纹的旗袍。她蹬蹬后退几步,坐在床上呆愣愣看那些旗袍。然后蹲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大团毛线。她把所有的旗袍从领口到袖子用毛线串成一串,再把两个线头从末端打一个死结。做完这些,她攥着毛线又坐回床上。那一排旗袍,有高领的、低领的,有长袖的、短袖的,有花纹繁复的,也有素净简洁的。如今被毛线串在一起,她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仿佛被毛线穿着的并不是旗袍,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高矮胖瘦各不同,全都姿势怪异的扭曲着,痛苦的串成一串。盛幼音站起来啪的关上衣柜的门,躺在床上用枕巾蒙住头。   刚躺下就听见门把手转动了一下,但门没开。锁门了吗?她坐起来拧亮灯,问:“谁?”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问,盛南凯再混账也不曾在入睡后找她麻烦,除了是盛幼霆还能有谁。果然,门外的盛幼霆打不开门,生气的把门板拍的啪啪响,“姐姐,你晚上睡觉怎么又锁门了!”   年幼的时候她睡觉不锁门,妈妈去世后,她跟盛南凯闹翻了之后锁过几天。结果盛幼霆晚上找她进不来,夜里发疯差点把门板拆了。从那以后不管自己心里再惧怕盛南凯都没再锁过门。今天锁门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她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盛幼霆气呼呼的站在门外。   “姐姐,你不想让我进来!”   “不是,幼霆,门是不小心反锁上的。”   “是么?”盛幼霆认真的看着姐姐的眼睛,面上笑着说:“这门锁不好用,明天拆了吧!”   盛幼音在心里哀嚎一声,忙说:“不用,不用,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这么晚找姐姐干什么?”   “牛奶喝了么?”盛幼音这才看见,盛幼霆手上端着一杯牛奶。   “喝了!”盛幼音忙说。   “啊,我还想跟姐姐换着喝呢!玉娘放多了糖,好甜。”说着就端着杯子进屋。   他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满杯牛奶,一点也不介意盛幼音的欺骗,他高兴的奔过去,“还没喝,太好了。我们换吧!”   盛幼音谎言被戳穿,正怕弟弟不高兴,却见他完全不放在心上,顿时松了口气,“好,好,换。”   盛幼霆端起床头柜上的牛奶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他砸吧砸吧嘴,把自己手上的递给姐姐。盛幼音只得接过来,小小的喝了一口,确实很甜。她皱了皱眉头,小心的看了盛幼霆一眼,见他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心中叹了一口气,加快吞咽的速度,把一大杯牛奶一饮而尽。盛幼霆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盛幼音站在门口看弟弟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这才关上房门。她的手在暗锁上放了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反锁门的想法。在松软的床上躺下,她细细回忆林小燕说的话,可意识总也不能集中。熟悉的困倦感袭来,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恐惧,想翻个身活动一下,但四肢像被定住了用不上力。她放弃了挣扎,终于沉沉陷入梦乡。    ☆、唐雪晴被困   白光把唐雪晴送回家,又跑出去买了晚饭回来。唐雪晴下午在贺林那里吃了亏,加之连日来郁闷的心情,一回家就彻底垮了,躺在床上默默垂泪。   白光始终不相信她的话,盛幼音温婉的时候像春天向阳枝头第一朵桃花,倔强的时候也是桃花,是晚春枝头不肯凋零的最后一朵。说她杀人,那简直是最大的无稽之谈。他笃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可一看见唐雪晴悲痛欲绝的样子,询问的话就再也问不出来。   这几天唐雪晴状况不断,白光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就一直陪着她。他的新电影已经开拍了,缺席了两天,导演颇有微词。晚上有一场夜戏,他答应导演一定去片场。   好说歹说劝唐雪晴吃了几口饭。临走的时候唐雪晴恹恹的躺在床上,白光跟她说话她也不理。白光看了一下表,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出发。从屋里出来,廊下挂着一盏白炽灯,光亮在黑夜里延伸,慢慢减弱与夜色融为一处,越发显得院子大的空落落的。白光抬头看发亮的灯泡,有几只小虫在玻璃灯泡外碰撞,目标直指发亮的灯丝,百般碰壁,不得入内之法。白光觉得现在的唐雪晴就如这固执的小虫一般,认准一个目标,不管对错,不管结果,一个劲向前冲,把自己碰的头破血流。   他心生怜惜,又走回去。唐雪晴还是那个姿势,这样大热的天气,伏在被褥里一动不动。白光走近几步,对她说:“这房子从前人多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感觉真太大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总睹物伤情也不好,不如住到我家里去吧。”   放在往常能住到最喜欢的白光哥哥家里唐雪晴自然欢天喜地,可今天她生气了。她生气白光心里记挂着盛幼音,处处维护她,不信自己的话。唐雪晴头也不抬,脸埋在枕头中,声音嗡嗡的说:“不去!住在这里才能时时刻刻提醒我,要记得血海深仇!”   白光见她已经走火入魔,知道劝慰也没用,于是又说:“今天晚上我一共有三场戏,其中一场赌场的戏,在东大门的万金赌场,你想不想去玩儿?”   唐雪晴抽出一个枕头朝他砸去,算是做了回答。白光侧身躲过枕头,他虽不喜欢粗鲁的女人,但此刻也赔了十二分的耐心。把枕头捡起来放回床上,想了想,说:“凡事都要拿证据说话。就因为别人的片面之词你就去与人拼命,万一伤及无辜了怎么办……”   唐雪晴见他此刻还是不信她,一味的想帮盛幼音说话,气的坐起来朝他大喊:“滚,你滚!”   白光愣了一下。他心里很生气,在脑中天人交战,终于还是选择无视唐雪晴对他的粗暴。他又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晚了,他必须立刻出发。于是放弃游说,叮嘱道:“我走了,记得起来闩门!大门闩好,你睡得这屋也要反锁。”   白光说完见唐雪晴又躺下了,她依旧把脸埋在枕头里,却嗡嗡的对他说:“白光哥,你不要喜欢盛幼音!”他顿了一下,没有回应抬腿向外走去。   唐雪晴把脸微微抬起,悄悄看白光,见他不回答,她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生气的猛捶被子,把她想象成盛幼音,抽她耳光,拽她头发,踢她肚子。她使出全身力气,双手拉扯被子,只听咔嚓一声响,上好的云锦缎面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她犹自不解气,把被子扔到地上,跳起来用脚狠狠的跺。天气闷热,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屋里安静的只有她咻咻的喘气声,屋外树上的夏蝉声嘶力竭的配合她鸣唱。她终于精疲力竭的停下来,委顿的坐在地上,泪水又不争气的流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大门嘎嘎响了两声。她竖起耳朵细听,难道是二丫娘。二丫娘知道二丫死了后,哭了一场就拿二丫的钱去做了两身体面的衣裳。她春天的时候十几岁的小儿子死了,二丫还回去奔了丧。现在乡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原本就是到城里来投奔二丫,谁知二丫也死了。她说她要给唐雪晴做帮佣,唐雪晴没答应,她不需要帮佣,她需要能杀人的利剑。于是二丫娘暂时住在这里到处找活干。也不知道她找到活儿没有,有时候晚上回来,有时候不回来。唐雪晴由着她住,却也无力关心她。   唐雪晴起身出去,院子的大门一扇关着,一扇半开。她又喊了几声二丫娘,没人回应。夏风吹的门口的白杨树叶哗啦啦作响,那风炙热,刮到身上,又裹出一身汗来。堂屋里的自鸣钟哐哐哐的敲了十一下。十一点了,二丫娘应该不会回来了。她走过去把院门闩上,垂头丧气的回屋睡觉。   也许是刚才折腾的累了,这一觉睡的特别沉。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过年的时候,全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一大桌子饭菜,坐满了人。爸爸给他夹菜,是她最喜欢的红烧猪蹄。她双手拿起来啃,啃得满嘴都是油,香啊!   忽然,她面上一凉,听到了哗啦的水声。悠悠睁开眼睛,顿时大吃一惊。   唐雪晴不知身处何方,面前是一堵灰色的墙,墙上插着一个燃的噼啪作响的火把。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拿着个陶碗弯腰从墙角的陶罐里舀水,她低着头,黑纱覆面,露出的眼睛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真切。   盛幼音!唐雪晴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烈的挣扎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被绑着,双手被结实的捆在杆子上,双腿并拢捆的更紧。她怒吼道:“盛幼音!”   那女人闻声站直身子,把手里的碗轻轻盖在陶罐上,“醒了?那可不用再浪费水!”她声音尖声尖气,仿佛在捏着嗓子说话。饶是如此,唐雪晴还是听出那绝不是盛幼音的声音。   唐雪晴疑惑了,她拼命挣扎,“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那人咯咯的笑了,声音越发矫揉造作,听得唐雪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雪晴呸的朝她吐出一口口水,大声叱道:“我管你是谁,快放开我!”   那女人侧身躲过口水,抬起手轻轻捋了捋头发,唐雪晴看清她竟然戴了一双蕾丝绣花手套。白色的长筒手套一直向上遮住她整个细胳膊。这么热的天,她这种穿法实在不伦不类。   那女人见唐雪晴一双眼睛转动不停上下打量她,于是得意的笑着说:“唉,你满城找我,我这是顺遂你的意愿,主动见你来了!”   唐雪晴一愣,随即拼命挣扎晃动,“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家人!你这个变态,杀人凶手,放开我!我跟你拼了!”   女人嘴巴里啧啧了几声,“本来吧,不想管你这漏网的鱼儿,谁叫你蹦跶的太欢乐。既然捆你到这里,就是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你不高兴么?”   唐雪晴愣了,爸爸、铁叔在这里?她环顾四周,墙上的火把光亮有限,她仿佛身处一个隧道中间,有凉风从远处刮过,穿过她所在的位置向另一头奔去。头顶是砖砌的圆形拱顶,不太高,给人仿佛随时都会垮塌下来的压迫感。   那女人向侧面走了几步,大部□□形还背着光,但侧面已经被火把照亮。她身形确实跟盛幼音很像,但唐雪晴更确定这人不是盛幼音,因为她没胸。是的,她是平胸,她穿的旗袍腰身到是合适,就是胸口扁扁的,衣服明显没有撑起来。唐雪晴颤抖的问她,“你把我的家人也关在这里?”   “嗯!”那女人答得爽快,她伸手一拉,唐雪晴这才注意到她站的位置有一块黑布。随着她的动作,黑布掉在地上,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女人走过来拿起墙上的火把朝那通道内照去。几乎同时,唐雪晴目眦尽裂,胸腔有涌动的巨潮,迫使她开口大喊到:“啊~”   火把照亮的是另一条隧道,那里头一溜靠墙的木架子,每个架子上都绑着一个人。那些人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身体流失了水分,皮肤有些萎缩,干干的贴在脸上。饶是如此,唐雪晴还是一眼认出,最靠近她的是铁叔。他应该剧烈挣扎过,绳子有所松动,身体微微前倾。嘴巴大张,嘴唇已经萎缩的盖不住牙齿。   “铁叔,铁叔!爸爸!”唐雪晴剧烈扭动,放声大哭。   那女人举着火把朝里走去,一个个去看那些风干的人。她笑着说:“你觉得我选的这个地方好么?你看,他们虽然死了,但死的一点也不难看,不会腐烂不会臭!”她走到一具尸体跟前,把火把照到那人的脸上,对唐雪晴说:“诺,你爸爸!”   唐雪晴努力睁大眼睛,她感觉眼角刺痛,仿佛已经撕破了眼眶。她的嗓子已经沙哑,怒吼出的声音出现破音。但那个女人并不放过她,她忽然很抱歉的说:“哦,你的位置看不到他,不过没关系,他会站在这里一直陪你。”    ☆、红莲业火(一)   “为什么?我们唐家怎么着你了?是挖了你的祖坟还是杀了你的家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唐雪晴声嘶力竭的喊着,她眼泪中混着血水,头发被脑后木桩的毛刺勾散,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骇人。   那女人却是不怕的。她举着火把悠悠的走回来,把火把插在刚才的墙洞上,赞叹道:“这个地方最好了!以后我死了,也到这里来。到时候与你做个伴,怎么样?”不待唐雪晴说话,她又笑道:“你自然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唐雪晴用尽力气朝她呸了一口。这次女人没能躲开,口水结结实实吐到了她脸上。虽然蒙着面纱,唐雪晴也能感觉她变了脸色,生气了。但她并没有摘下面纱,反而是脱了一只手套搽脸。“真该死!”她恨声骂道,骂完又笑了,“你可不是就要死了!”   唐雪晴已经喊不出声音,她手上还有力气,拼命扭动挣扎,又扭过去去看捆着自己的绳结。那个女人已经把脸上清理干净,她顺着唐雪晴的视线,也去看那绳结,于是笑着得意的说:“这些虽是麻绳,但在桐油里泡过。无比结实,风吹日晒不腐。就连林铁都弄不开的。”   她朝侧面走了几步,面向黑暗的隧道,“还有这个隧道,这是当年德国人挖的泄洪渠。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不会有水排过来,冬暖夏凉。你知道这个泄洪渠吗?在你们唐家后门就有一个废弃的入口,盖着铁盖子,上面落满树叶和浮尘。”   她仿佛十分有说话的兴致,“你知道吗?这个地方除了我就只有死人知道。对,你现在也知道了,不过你也快死了。我以前生气了就躲到这里,谁也找不到我。最长的时候我躲过半个月。第一次我在这里饿坏了,又找不到路回家。突然听见有老鼠在隧道里跑。于是我摊开手掌一动不动的坐着。大约坐了一天,有只老鼠直接跑到了我的手掌里。手指一合就捏住了一只。我又渴又饿,当下就在老鼠身上咬了一口。你一定没尝过,老鼠的血那么香甜,可口可乐也比不上!不过现在你就算想吃老鼠也没有了,因为它们竟然趁我睡着了咬我。我在这隧道里撒了好多的老鼠药,把它们全都药死了!”   唐雪晴看着她迷醉的回忆,沙哑着嗓子大骂道:“变态,变态!”   “变态!这个形容词我喜欢。以前有人骂我是神经病,不过那个人也死了!”女人笑着说,“你一定要慢慢体会风从你肌肤刮过带走水分的感觉,那是我送你最后的礼物!”说完她取下墙上的火把,转身要走。   “等等!”唐雪晴叫住她,“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女人回身看她,对着她狡黠一笑,“不能!”说完任凭唐雪晴如何喊叫,也不再回头,大踏步离去。   唐雪晴看着甬道里的光线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她朝着爸爸所在的位置看去,然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绝望犹如厚重的棉絮铺天盖地倾覆上来,她再也流不出眼泪,愤怒退去过后,恐惧在每个毛孔中涌动。要死了吗?要死在这里吗?昏昏沉沉的晕过去,醒来时又大声呼喊救命,又晕过去,又醒来。最后她想,铁叔和爸爸那么多人都没能喊来救命的人,何况自己!黑暗之中,她能清晰听见生命流逝的脚步声,她放弃了呼救,用仅有的力气回忆过去,回忆白光。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早知道要这样分开,当初就应该对他好些。好像,好像从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晚上的戏拍的不顺利,白光总不在状态。导演本来就对他不按时进组有意见,这次更是生气。一条一条重拍,就是不叫休息。白光理亏,不好意思端出大明星的架子,勉力配合。一直都后半夜才把所有的镜头拍完。   白光回到休息室,他累得不想动弹,躺在沙发上,打算就在这里眯一会。突然小助理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对着他大喊道:“白先生,快来看,着火了!”   他烦躁的把头埋到靠垫里,“着火了,就救火,别吵我!”   小助理见他没有兴趣,也不吵他,关上门,蹬蹬蹬跑到棚里对正在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大吼道:“着火了,大火!城南那一片,蓝莲公园旁边的居民区。”   白光并没有睡着,听到‘城南’二字,他猛地坐起来,门外过道里是哗啦啦纷杂的脚步声。他赶紧爬起来,也朝门外跑去。跑到门口,发现大家都在顺着楼梯上屋顶。他猛地朝前跑了几步,分开众人,冲上屋顶。夜里拍戏的大部分人包括导演都站在屋顶上看热闹。向南望去,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一大片红浪浪的颜色刺痛了白光的眼睛。站在这样远的地方看过去,虽然看不真切,但白光直觉的感觉到那火海的中心就是北湖弄堂。   旁边有人说:“哎呀,这火真邪性,好大一片啊!”   另一人接话:“可能是有人打翻了烛台油灯,把帐子点燃了!”   “城南那片全通电灯了,谁还用烛台和油灯!”   “难不成有人放的火……”   “哎哟喂,不知道多少人要无家可归了,造孽啊!”   白光的脑子响起铿铿锵锵的锣、鼓、钹声。钵特摩、钵特摩,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钵特摩,此云红莲华。红莲业火,地狱光华。白光耳朵里都是周围人嘈嘈切切的议论之声,他一句也听不见,飞奔下楼,脑子里只有‘红莲业火’四字徘徊。   他从没有跑这么快过,足下生风,以前坐汽车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的路程,现在二十分钟就跑到了。他心跳的快要蹦出胸腔,大口大口呼吸,越接近火场越觉得热浪袭人。周围不断有奔跑哭喊之声。大多数人都在向外跑,他却是向里冲。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盘旋,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唐雪晴爱慕他!   蓝莲公园门口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民众都在自发的救火。无奈晚上风势很强劲,火借风力已经蔓延过了两个巷口。警察已经到了,正在外围警戒,不让无关的人进去凑热闹。从火场里逃出来的人都聚集在公园前的大马路上,无不席地而坐痛哭流涕。   白光在人群中仔细寻找,他来回找了两圈也没看到唐雪晴的影子,不由得焦急大喊:“雪晴,唐雪晴!”   人群中有个老头巍颤颤站起来,对他喊道:“小伙子,你是唐家的人?我跟你说,那火就是从唐家那边烧起来的。”   旁边有人问到:“从唐家烧起来的吗?”   “是啊,是啊!我也瞧见了,我起来上厕所,看见唐家院子里的火苗冲天而起,白杨树那么老高,火苗一下就舔到叶子上去了。我赶紧就喊人收拾东西跑出来了!”   有好几个细软没收拾出来光人跑出来的一听大骂道:“是唐家晦气啊!人死不绝,鬼又跑出来捣乱啊!”   白光一听,大怒,上去就给了那人一耳光。那人也不示弱,与他扭打成一团。人群立刻乱了起来。有监管的警察吹着口哨跑上来分开他们。白光面皮上挨了几拳,嘴角还流着血。他甩开警察朝火场冲去,那警察追上他,举起棍子朝着他后脑勺重重一击。火光在他眼里扭曲成一团刺眼的光线,他向前扑倒,晕了过去。   前段时间积攒了很多生意上的事情,虽然几个经理都很得力,但总有些大事情需要柳丹阳亲自决策。他晚上加了会班,疲惫的很,加之一只手也不很方便,熬到十一点挨不住就睡下了。他睡的正香,忽然听到砰砰的敲门声。思维渐渐清晰,身体却还在沉睡,柳丹阳躺着没动。门外的贺林等不住了,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他飞起一脚直接把门踹开了。柳丹阳的身体也被惊醒,他翻身坐起来,生气的对冲进来的贺林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啊!我是病人,你还不让我休息!”   他举起裹着纱布的手给贺林看。贺林不理他,几步奔到窗口,拉开厚厚的窗帘,远处跳跃的火光霎时照亮了屋里,柳丹阳不禁“啊”了一声,几乎立刻跳起来冲到窗口向外看。在城北柳公馆三楼的窗户跟前,隔着几里远,火光仿佛正灼伤他们的脸。   “是北湖弄堂烧起来了吗?”   “应该是,不过看这火势,应该不止北湖弄堂口!”   “唐家?”   贺林没回答。柳丹阳想搅浑盛家的水,可这水越搅越浑,翻起大浪来了。   贺林问:“你看是谁……”   “我不知道!”柳丹阳斩钉截铁的答道。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太阳一出,火光便不那么浓烈了。有焦糊的味道随风传来,他们嗅的心惊胆颤,不知道这味道是烧焦的木头还是人肉。   柳丹阳看了一阵子,忽然焦急的用一只手扯睡衣的扣子, “贺林,备车,我们去看看幼音。”    ☆、红莲业火(二)   街上都是乱哄哄的人群。虽然有警察在竭力维持次序,但燥热让在大火中无家可归的人们火气旺盛,你踩着我,我挤着你都能变成口角,升级成对骂或者打架。柳丹阳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烦躁的摇摇头,不由得又想,一个夏天,先是唐家的灭门惨案,接着又火烧北湖弄堂。幕后的这个凶手每次出手都是大动作。   贺林从后视镜看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小先生,你说这事是谁干的?”   柳丹阳叹了口气,“谁干的也不是幼音干的!”   贺林瘪瘪嘴,“会不会是盛南凯干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唐雪晴对他半点威胁也没有?做这件事风险很大的。话说回来,他现在恨我恨的厉害,要烧也应该烧柳公馆。唐家只剩下唐雪晴一个孤女,他这么干为了什么?”   贺林被问的头疼,他腾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头皮,说:“也许他觉得你不容易对付!”   柳丹阳“嘁”了一声。这次唐家的火虽不是针对他,但他既然打定主意把盛幼音捞出火坑,这事就跟他有关了。虽然商场上也处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此刻他更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两人一番对答下来,车里的气氛到是放松了些。车子行至蓝莲公园的门口时,太阳已从东方慢慢升起。警察已经把蓝莲公园门口的道路清理了出来,车辆恢复了通行。流离失所的人们总也不能一直在路上坐着,待火势基本得到控制,已经有人回家去找寻还能用的东西了。   白光被警察打晕后丢在路边,晕了片刻后醒过来就老实的同无家可归的人们一起靠坐在围墙边。天刚放出亮光他就起身跑去唐家找人。唐家门口的白杨树叶子全部烧光了,剩下黑乎乎光秃秃的树枝。红木大门烧成了几段焦炭,正房全部坍塌,只余下青石板的院子铺满了白灰。他的皮鞋踩在灰烬上,热度透过鞋底传来。风卷过,有的地方还露出未燃尽的红碳。还有什么可找的?木质结构全部被烧光,只剩下被烟灰熏得黑漆漆的砖墙。一眼望过去,半个活物也没有。虽然看的真真切切,他还是尤不死心的在瓦砾堆里翻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没看见尸体,那就是有希望。   柳丹阳的车子到盛家时才清晨七点多。日头渐渐升起,门口的一大丛三角梅开的灿烂红的浓烈。柳丹阳觉得那一大簇红色灼的他睁不开眼,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生怕是自己的原因导致这样大的变故。   盛家的小别墅离蓝莲公园不远,但中间隔着一个小山丘,风势又不朝这边,因此盛家的人还不知道着火的事情。仆佣们静悄悄忙碌,不敢打扰主人家睡觉。   门卫打着哈欠从门岗里出来,一看柳丹阳的车牌号码说什么也不开门。上次放了这车进去,盛家大少爷好一通教训,说下次还放这车进去就扣他半个月的钱。贺林与他磨了半天,门卫说什么也不肯放行。贺林一生气,下了车撸起袖子要跟门卫打架。   柳丹阳乘机从小门溜了进去。他不顾仆佣的阻拦,直接冲到了二楼。二楼几间屋子房门紧闭,静悄悄的无声无息。他不知道盛幼音在那间房,就从就近的房门一间间推门进去。右手第一间房门没有锁,一推开门他就看见盛幼音安安静静平躺在哪里。楼下的喧闹并没有吵醒她,她安静的睡着,一动也不动。柳丹阳眼皮猛的跳了一下。他并没有马上进屋,回头看了一眼楼下。仆人们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张望,似乎拿不定主意是上楼来拦阻他还是就地观望。   他试探的喊了一声,“幼音~”床上的人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柳丹阳心慌意乱的走过去,带倒了门口的一只花瓶,那花瓶粗大的肚子正好磕在矮几上,砰的一声脆响,摔成了好几瓣。响声让柳丹阳心惊肉跳,自己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床上的人像睡死过去似的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他却无暇他顾,几乎是跳着奔过去,颤抖着把手放到盛幼音的鼻子前。有温热的气流打在手指上,柳丹阳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微微放了心。他坐在床边,双手去摇盛幼音,“幼音,幼音,醒醒,醒醒!”他喊了十几声才看见盛幼音微微动了一下。   盛幼音眼皮抖了抖,从黑甜的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柳丹阳焦急的脸。   这一定是做梦。她抬手摸了摸柳丹阳的脸,声音犹自带着刚醒来的慵懒,“丹阳,你长得真好看!”   听到她的话,柳丹阳笑了。对他而言,有什么能比眼前的这个女人重要。火烧的是别人家的房子,又不是她家的。瞬间他忘记了其他,问道:“有多好看?”   “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柳丹阳见她厚脸皮连带自己也夸了,忍不住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们这两个人!”门被猛然推开,贺林站在门口挡住想要冲进来的盛南凯,朝他们喝道。他胀红着脸,在心中腹诽,火都烧了半边城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你侬我侬。   盛幼音正想着,在梦中的话就学那些电影中放荡的女郎主动一回。她双手攀住柳丹阳的脖子,要亲他的嘴唇,突然听到贺林的声音,不禁惊愕的侧过头去看。她吃惊的坐起来,不是做梦啊!瞬间红霞飞上脸颊。   贺林已经摆脱了盛南凯,他把他推到在地,冲进屋了关上门,反锁上,动作一气呵成。   盛南凯在屋外把门板拍的啪啪响,大声吼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   盛幼音看的目瞪口呆,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贺林走过来问柳丹阳,“你还没跟她说?”   柳丹阳瞪他一眼,“这就跟她说。”   盛幼音不解的看着他们,“说什么?”   柳丹阳问她:“幼音,你睡觉都不锁门吗?”   “不锁,有时候夜里打雷,幼霆害怕了会来找我。锁上门他进不来,又该发脾气了!”   贺林嘲弄的看着柳丹阳,瞪着眼睛喊:“小先生!”   柳丹阳瞪回去,如果能瞒得住,他宁可一辈子不告诉盛幼音。但纸是包不住获得,于是叹了口气,说:“幼音,听我说,北湖弄堂着火了。蓝莲公园门口那一带全烧成了焦炭。”   盛幼音瞪着眼睛看他,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她呆了一下,立刻又跳起来,朝着衣柜跑过去,猛地拉开衣柜的门。她看见自己打的毛线死结还搭在衣架上,大大的松了口气。退回来在床边坐下。一旁的柳丹阳和贺林看的莫名奇妙,正要问她,又见她忽然站起来,再次走过去,抓住死结一拉。线头松松垮垮,被她一拉带出一大截毛线来。盛幼音喉咙里咯咯响,她使劲拉扯毛线,终于把毛线全部拉了出来。昨天晚上明明打的死结,现在却断了。她转过身,话音已经带了哭腔:“丹阳,断了!”   柳丹阳忙上来扶住她,“幼音,别着急,慢慢说!”   “林晓燕说在我们家见到的那个女人总穿着我的衣服,”她从衣柜中翻找出那件白底青花的旗袍,“这件就是张妈死的那晚,那个女人穿的!所以,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把所有的衣服都用毛线穿起来了,还专门打了个死结。我想,我想这样我就知道有没有人动过我的衣服了。”   “动过了?”贺林上前问道。   “嗯,线头断了!”盛幼音颤抖的问:“会不会是我跑出去干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柳丹阳扶着她回床边坐下。   “每次,每次出事前我都会睡得这么死,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会醒来。夜里连个梦都不会做。昨天晚上是这样,唐家出事那天也是这样,还有上次被盛南凯关起来也是这样……”   柳丹阳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杯底还剩下一层浅浅的牛奶。他端起杯子问道:“你晚上又喝了牛奶?”   “嗯,幼霆怕我睡不着,他,”盛幼音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柳丹阳,“他说他的太甜,要跟我换着喝!”   柳丹阳把杯子递给贺林,“收起来,带去化验一下。看看牛奶里头加没加什么东西。”   “你怀疑我的牛奶里加了东西?应该不会!我天天都喝的。”   柳丹阳想起刚才盛幼音睡着的样子,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醒,自己摇了她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   “你天天都喝牛奶,但不是每次都睡得这么沉,对吗?”柳丹阳问道。   “对!”盛幼音笃定的答道。   “那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的牛奶杯动了手脚。”贺林抢着说。   屋里三人都沉默了。盛幼音觉得手足冰凉,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门外安静了一会,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盛幼霆在门外大喊道:“姐,姐,开门!”   盛幼音与柳丹阳对视一眼,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任由盛幼音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再见白光   门一开,盛幼霆一把把姐姐拉倒自己身后,对着柳丹阳怒喊道:“你们怎么回事?不要骚扰我姐姐。”   柳丹阳看他还穿着睡袍,睡袍长至脚踝,腰带扎紧勾勒出细细的腰身。他对他笑着说:“幼霆,蓝莲公园着火了,几乎烧了小半个城。柳哥哥担心你们,转门跑过来看看!”   盛南凯从他们背后走出来,嘲讽的说:“现在看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柳丹阳不想走,要走至少也要带着盛幼音。盛幼音看出他的想法,不待他说话便抢着说:“丹阳,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这是我家,我哪里也去不了的!”   柳丹阳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坚定,知道很难说服她,只得点头应允。他和贺林向外走,经过盛幼霆的时候,对他灿烂一笑:“幼霆,你穿这个样子,真好看!” 他略一沉吟,仿佛在思索最恰当的形容词,“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姑娘!”   盛幼霆觉得这是句夸奖的话,高兴的一笑:“是吗?我也好喜欢这个睡袍的。”   盛幼音心中咯噔一响,脑海中有什么拼命向外冒,她握紧双手,死死压制住胡思乱想。抬头看一眼盛南凯,只见他正面如死灰靠在墙上。   从盛家出来,柳丹阳回头看一眼在绿树环抱中的盛家小楼,止不住对盛幼音的心疼。他对贺林说:“找几个功夫好手,要比林铁还要强的好手,在盛家外盯着。”   “比林铁还要强的!小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林铁都被放翻了,你不找比他强的,擎等着再被放翻。多找几个人,白天晚上轮流盯着。我总觉得还要出事情。”   贺林哀嚎了一声,把口袋里的牛奶杯子掏出来,问:“这个送哪里去化验?”   柳丹阳接过杯子,“送去大白鹅的诊所吧!自己人放心些。”   “小先生,你怀疑……”   柳丹阳打断他的话,“咱们两个想的一样。昨天让你查盛南凯和盛幼霆,你加紧点!”   柳丹阳一走,盛南凯和盛幼霆也各自散去。盛幼音兀自在震惊中,她强力打压心中的冒出的念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越是这么想,疑点就越多。她在屋里团团转,忽然有人敲门,她心惊肉跳的看了门口一眼,瞬间又放下心来。这个家里,盛南凯很少进她的屋,而盛幼霆进屋从不敲门。能敲门的只有佣人了。   “什么事情?”   “小姐,有电话,是电影公司打来的。”   “哦,就来!”   她走出门去,走廊里静悄悄的。盛南凯大约上班去了,而幼霆刚刚说他困,要睡回笼觉。她下楼接电话,她和白光的新电影举行首映典礼,要彩排,请她去公司一趟。她去不去原本也没多少关系,电影公司也是出于礼貌邀请她。她想起唐雪晴家里被烧,白光估计着急又上火。脑中一个惊雷闪过,唐雪晴没事吧!于是问道:“白光去吗?”那头的策划人员抱怨道:“盛小姐,昨天晚上城南的这场大火,烧的乱糟糟的。白先生的电话打通了没人接,总也找不到人。但是昨天晚上拍夜戏的时候我通知了他的,他说他来。”她不想待在家里,答应下午去公司彩排。   放下电话,脑子里乱糟糟的,又给柳丹阳拨过去。接电话的小姑娘声音甜美。小姑娘说:“您哪位?我们总经理不在。请您留下电话号码,等经理回来好给您好回电话!”   多么无忧的声音,盛幼音无比疲惫的挂了电话。玉娘和小青正在做清洁。小青一把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拖在身后,结实的身体把一件布褂子撑得鼓鼓的。她无比羡慕的看她忙来忙去,心中凄苦难耐,只觉得谁都比她强。   她去盛万生的屋里坐着,盛万生看见女儿嘴巴里就哦哦啊啊的说话。盛幼音看得出来,爸爸晚上休息的很好,他精神很好。精神很好,那心情呢?盛幼音看着在床上躺了两年多的爸爸,很想问他,‘爸爸,你每天都开心吗?有开心的时候吗?’可她问不出口。因为是她强把他留下的。中风那天去医院,医生都放弃抢救了,她跪下求他们,不停的磕头,头都磕破了。医生们看不过去,又抢救了一回,竟真的抢救回来了。   她越回忆心中越冷。爸爸抢救回来了,可抢救爸爸的医生却因为对另一个病人用错了药物导致病人死亡而停职。那天,她在医院,盛南凯和盛幼霆也在医院。   小可爱跳到她的腿上,拿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她想起来自己在给医生磕头的时候,盛幼霆想冲过来打那医生。盛南凯死死抱住他的腰,把他拖了出去。幼霆被拖出去的时候说了句什么?他说:“敢欺负我姐姐,你要死了!”   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而她的身边死去的人格外多。   她上楼换衣服。一柜子旗袍挂的整整齐齐,她却一件也不想再穿。挑出一件素净的换上,蹬上高跟鞋,想了想又脱下来换双平底的。   走下楼去,玉娘看见她笑着说:“小姐,你这个样子可不想去参加电影首映礼!太素净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首映礼?”盛幼音站定盯着她问。   玉娘楞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嗯,小姐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说的呀!”   盛幼音冷笑了一声,不理她向外走去。走出门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这场大火不知道有没有人被烧死?然而到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她步履平稳,害怕但不怯弱。   大火已经彻底熄灭,烈日的曝晒消耗了失去家园人们悲哀的气力。盛幼音坐了一辆黄包车到北湖弄堂,下了车,发现弄堂里道路两侧树木的叶子全部都被烧光了。很多人多在墙根的阴影下坐着,茫然不知所往。她慢慢向里走,来到唐家的门口,白光脸上黑乎乎的,正坐在墙角的阴影下躲避太阳。   见她走过来,白光站起来,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招呼到她身上,他问:“你来了?”   白光□□裸的敌意让盛幼音背负的歉疚更深。这是我应得的,她点点头答道:“嗯,雪晴呢?”心里存着侥幸,不停祈祷,雪晴没事,她没事!   白光大概是盛幼音见过的最单纯的人。唐雪晴的失踪让他开始相信她说的那些话,然而盛幼音可能是客套礼貌的询问就让他倒戈。他到底是不相信的,不相信盛幼音是双手沾血的人。   白光的敌意消失了,他担心了一夜,紧张又无措,听到还有人关心唐雪晴,竟涌出了眼泪,“不知道,我找不到她了!”   他的眼泪把脸上的黑灰冲出两道白皙的沟槽,盛幼音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擦脸吧!找不到她就说明她没在火场里。没在火场里就不会有性命危险。”   白光接过她的手帕,若是放在从前,能被她关心,能用她的手帕擦脸,他大概要欣喜若狂。可几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他不想说,也不敢说,心里想的却是,唐家失踪的人全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谁敢保证他们都活着。   盛幼音陪着他在墙根底下站着,四周的墙都是灼热的,汗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滴下来,弄得皮肤痒痒的。白光不忍心了,终于开口说:“走吧,待在这里也是无用。我原本想着等雪晴回来马上就能找到我。”他对盛幼音笑了一下,“下午还有彩排,我得回家换趟衣服。”   盛幼音站着没动,“不等雪晴了吗?”   “不等了,她知道上哪里找我。”   从残破的北湖弄堂出来,盛幼音这才注意到大昌糕饼铺也遭了殃。屋顶塌了,烧得焦黑的门板还留下半扇立在那里。他们在糕饼铺面前站定。一场大火把白光对盛幼音的热情全部烧光,他礼貌的问她:“我要回家去洗澡换衣服,你是直接去片场还是……”   盛幼音看了看表,“嗯,你还可以小睡一会,彩排要三点才开始。我,”她愣了一下,不好当着白光的面说去找柳丹阳,于是说:“我随便走走,也许去逛逛百货商店,如果商店还开门的的话!”   白光笑了。他们在路边等了半天,一辆黄包车也没有。这才想起几个最大的黄包车行都在城南,估计在昨天晚上的大火里遭了殃。城北也有两家,但车夫人数骤减,找车大大的不容易。   他们并肩在大路上走,走出好长一截才看到有黄包车。等车近了又发现车上已经有了乘客。白光觉得太阳晒得头疼,但身边的盛幼音既没打伞也没戴帽子,她乌油油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个髻,闷着头陪着他向前走。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以前没有过,今后大约也不再可能与她并肩行走。他期盼着别来黄包车,就让烈日把他对她的爱慕蒸干灼尽,从此再无念想。    ☆、肖医生之死   两人默默走了一过几条街口,白光看见一辆空黄包车,忙上前招手叫停。他一面抢着跑过去,一面叫盛幼音先上车。叫了两声都没人应声,扭头一看,盛幼音正望着路口不远处的医院发呆。白光寻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口的正对面就是医院,转过路口,再走上几步,就是他们昨天砸的稀巴烂的法兰绒西餐厅。他愣了一下,心中狠狠一拧,不过是隔了一夜,却心境悲凉的像隔了好多年。   盛幼音收回视线对他说:“你还要回家洗澡,你先走。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医院一趟。顺便还可以看看救出来的伤员里面有没有唐小姐。”   白光黯然的对她说:“等邻居发现着火的时候,唐家已经烧得进不去人了。那邻居叫醒了其他的人,所以北湖弄堂虽然被烧得厉害,但没有一个伤亡的。至少我没听见有伤亡的。除了雪晴失踪。我早先已经去过医院一趟了,她不在那里!”   盛幼音看他情绪低落,她找不出话安慰他,对他点点头,说:“你先走吧!回去休息一下。雪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光对着她苍白的一笑,吉人自有天相,这话放在几个月前他信,但如今……   他也不坚持,跟盛幼音道别,上车走了。盛幼音目送白光离开。他耷拉着脑袋,似乎竖直脊背的力气都没有了。盛幼音心里不好受,一开始不想跟白光做朋友,等想跟他做朋友的时候,他又不愿意了!这样也好,她想,至少不会再连累他。   白光说的没错,昨晚火势虽烈,但基本没有伤亡。有一家人起夜发现着火,于是吵嚷起来,渐渐醒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少数因贪恋家中财物的半天不走的,基本上没有人被堵在家里烧伤。医院比平时人多了许多,但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们过来躲太阳。   病房的过道里都坐满了人,小护士推着车子半天走不过去,嘴巴里叽里咕噜的直抱怨。盛幼音在诊断区看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于是抓住小护士问道:“护士,请问……”   话刚出口便被小护士打断:“问什么问?没看我忙着吗?肖医生正在急诊抢救病人,我送药给去呢!被耽误了,死了人,你负责吗?”   盛幼音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打听一个人就引出这么一大篇话来,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护士不理她,推着车跑了。肖医生,她说肖医生。等小护士跑过去,盛幼音才反应过来。她忙跟着小护士跑过去。她今天要找的人就是当年盛万生的主治医生肖医生。   急诊区乱哄哄的,有几个火停了回家寻找财物的人被倒下的残垣断壁砸伤,正在大声呼痛。盛幼音走进去,一个护士怀里抱着急救包对她喊道:“让一让!”她忙躲过去,又撞到了一辆车上。推车的护士瞪了她一眼,说:“家属请去外面等着,别在这里添乱!”她只得退出去,走廊里已经坐满了人,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靠墙立着。急症区医护人员不停的进进出出,她伸长脖子等了几个小时也没看见想找的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有个护士认出了她,抽了空走过来说:“盛小姐,您是演电影那个盛小姐吧?”   盛幼音忙点头,护士又笑着说:“我看过您的电影,您演的那个什么什么三小姐。”   “看海的三小姐。”   “对,对!您到这里来干什么?家里有人病了?”说到这里想到这场大火,于是吃惊的问:“你们家也在北湖弄堂一带么?”   盛幼音忙答道:“哦,不是的,我家不在北湖弄堂。我来就是想打听个人。受伤的患者里头有没有叫唐雪晴的?”   “唐雪晴,女的?”   “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跟我差不多高,挺漂亮的!”   护士拿起手中的记事本翻了翻,说:“没有呢,基本上都是男患者。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叫李英子的。”   盛幼音放下心,连忙谢她:“谢谢你,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她顿了一下又问:“肖医生还在这里上班吗?”   “肖医生?”护士愣了一下,突然朝一个从急诊室里走出的年轻医生喊道:“肖医生!”   那医生朝这边看过来,盛幼音忙拉住还要说话的护士,“不,不是这个肖医生。是年龄大点的,大约有五十多岁了。”   护士不知道,偏头正想着,年轻的肖医生已经走过来了。他听见盛幼音的话,说:“你说的是肖育才医生吧!”他见盛幼音有些迷惘,又形容,“个子不太高,有点胖,秃头。”   “对,对,就是他!”盛幼音忙点头。   年轻肖医生奇怪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么?两年前肖医生出了点医疗事故被停职,风波平息后,医院想再请他回来,结果他家里人说肖医生从他家三楼跌下来摔死了!”   “摔死了?”年轻肖医生的话仿佛有迫人的压力,盛幼音使劲抵住墙才稳住摇晃的身体。   年轻肖医生见盛幼音面色不大好,忍不住问她:“你是肖医生什么人?”   盛幼音稳住心神,慢慢答道:“我爸爸曾经是肖医生的一个患者,他救了爸爸的命,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再谢谢他。”   年轻肖医生还要再说什么,急诊室冲出来一个护士朝他喊道:“肖医生,三床的病人突然大出血!”他忙跑过去,另一个护士也跟着跑去了。   盛幼音看他们的背影被急症区白色大门隔绝,脑袋里嗡嗡响个不停。死了,摔死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那么巧么!   盛幼音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医院出来,她立在大街上,看着冷冷清清的分叉路口,茫然不知所往。一辆黄包车跑到医院门口停住,车上的人下了车后,车夫拉着车子跑到她的跟前停住问她:“小姐,要车吗?”   她怔怔的盯着黄包车夫,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车夫又问:“小姐,要车吗?”   她点点头上了车。车夫问她,“小姐要去哪里?”   她茫然了。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大商银行。”   大街上冷冷清清,黄包车夫跑的很快,他在小胡同里钻来钻去。盛幼音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等了那么久,天都黑了。   黄包车车夫又领着她进了一个小胡同,四面是高墙,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谋财害命么?行,待会抢起来要装作激烈反抗的样子,如果黄包车夫一刀杀了她,那才好呢!   然而却是她想多了!车夫转出了胡同,拐了个弯又到了满是霓虹灯招牌的大街上。他一边跑一边说:“小姐,刚才我走的路是最快的。有的客人害怕我有坏心思,其实他们不知道我这是为了大家考虑。你能早点到,我也能快点赚到钱。您说是不是?”   盛幼音起初没回答,觉得不好意思,又“嗯”了一声。   车子在大商金融的门口停下,银行的门紧闭着,用铁链条紧紧锁上。   “银行下班了,小姐你还要去其他地方么?”车夫问道。   盛幼音摇摇头,她从车上下来,从包里拿出几张毛票,想了一下,干脆掏出所有的钱全部递给车夫。车夫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这么多!”   盛幼音固执的要给他,她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只一个劲的说:“拿着,拿着!”   车夫推却了一阵子,最终把钱收下。他捏着厚厚的一摞票子,心中欢喜的紧。见盛幼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银行的大玻璃门口,忙说:“小姐要等人么?这样吧,我陪着你,如果你等不来要等的人,我待会再送你回去!”   盛幼音朝他摇头,“等的来的!你去忙吧!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车夫闻言,这才拉车走了。   安静的夜里,黄包车车轮在石板路面上压出嘎嘎的响声。盛幼音看着黄包车远去消失不见,心中暗想,这下好了,没钱坐车就哪儿也不用去了。她在大商金融门前的石阶上坐下,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除了这里,她都不知道上哪里找柳丹阳。虽然在苑园住了几天,但她只知道苑园在丹鹤山,具体在丹鹤山的哪里也说不清楚。她双手抱膝坐着,回忆起柳丹阳带着他去看瀑布。在藤桥上仰面看天的时候,觉得天宽地广,有一方天地就有一方容身之所。如今再看,自己周围都是逼仄的高墙,再蹦跶都是坐井观天。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线明亮的光线划破天幕,半空中‘咔嚓’响起一声惊雷。她被惊的打了一个颤,不自觉慢慢站起来。要下雨了么?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街道正中间,大颗大颗的雨滴裹夹着浮尘坠下来。落到滚烫的地面上,又蒸腾气一丝丝热气。雨滴慢慢密集,终于渐渐形成漫天雨幕,刷刷刷的声音不绝于耳。盛幼音张开双臂,她想大声呼喊,下吧,下吧!但愿今这场雷雨能冲去她沾染的所有血腥和污垢。    ☆、大白鹅   雨越下越大,贺林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仍旧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小先生,我们在路边停一下吧!再开下去我怕撞到人。”   柳丹阳催促道:“这么大雨谁还在路中间站着等你撞。赶紧的,拿了文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贺林抱怨,“人家跟着老板有酒喝有肉吃有妞泡,我跟着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暴雨的夜里,给你打探消息,又找大白鹅,现在还要回银行。唉,晚上十点了,十点了,晚饭还没吃呢!”   贺林和柳丹阳并不算下属和老板的关系,两个人好的时候是最要好的朋友,不好的时候也互相怨怼。柳丹阳心情不太好,他本来对贺林的抱怨充耳不闻,听他絮絮叨叨说的多了,心中烦闷。“我明天就把竹心从山上叫下来,说你整天撺掇着想见金牡丹。”   贺林哑巴了。   被暴雨冲刷的盛幼音全身湿透,她披散着头发,雨水击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她耳朵里嗡嗡作响,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呐喊事情的真相。她不想听,可由不得她。就在她快疯了的时候,一道强光袭来。那些叫嚣的声音仿佛突然停了,她朝那光线蹬蹬走了几步。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那是希望之光,一切苦厄终结之所!”她一步步朝那光亮走过去,越走越快,几乎要飞奔起来。   贺林终于看清了雨幕中的人影,他猛地一踩刹车,身体向前冲,胸口狠狠顶到方向盘上。柳丹阳也不好过,他脑袋重重的撞在椅背上,唉哟的呼痛一声。   柳丹阳朝椅背狠狠踢了一脚,正要骂他,却听见贺林大喊:“是盛小姐!”   柳丹阳闻言愣了一下,他猛地拉开车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盛幼音站立在车灯渐渐扩散的光线里。巨大的刹车声音大约吓着了她,她止步不前,像风雨中飘摇的蒲草,单薄又纤细。柳丹阳冲下车子,快步跑过去,脱下衣服撑在她头上。   “幼音,你怎么了?”   盛幼音对着他露出苍白的微笑,她一把抱住他的腰,“丹阳,我就知道你会来!”说完身体一软,向后倒去。柳丹阳一把抱住他,对打着伞跑过来的贺林说:“她晕了,去医院!”   上了车柳丹阳又变了主意,让贺林回柳公馆,在路上顺道去诊所把大白鹅带上。他搂着盛幼音,听她浅浅的呼吸,胸口慢慢起伏。心疼归心疼,但还是理智的说:“我正愁怎么样把她从盛家带出来,这下好了,她自己跑来了。”   “你要把她藏起来?”   “我也没想好,就是不想让她再待在盛家。”   “你不怕盛南凯找你拼命?”   “他!”柳丹阳嗤了一声,“他不会找我拼命,但盛幼霆就说不准了!”   大白鹅真名叫白鹤之,是柳丹阳在国外求学的时候认识的。中国人出了国也喜欢扎堆抱团,也是互相照应的意思。白鹤之长的好看,又白白净净,总有些不三不四的大汉骚扰他。柳丹阳和贺林时常帮他,一来二去成了生死之交的好朋友。回国后,白鹤之子承父业,接手了他爸的诊所。他医术过硬,把诊所干的风生水起。   大白鹅是贺林给白鹤之取的外号,他老不满意,明明是气质高雅的,瞬间成了聒噪俗气的。说起来搞笑的很,有一次他们结伴参加一个酒会,门口要登记。贺林帮他们写,柳丹阳三个字他会,写到白鹤之,他一时想不起来鹤字怎么写,就写了他会的鹅。白鹤之气的跳脚,他却说:“有什么关系,都有个鸟。”从此后,贺林和柳丹阳就开始叫他大白鹅。   然而好朋友也有不好的时候。此刻的白鹤之被贺林一把从床上拖起来,随后自己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也被丢了过来。他‘啊’的大叫一声,拧亮灯,胡乱的戴上眼镜。看清楚是贺林后勃然大怒,“贺蛮子,你半夜三更发什么疯?”   贺林催促道:“大白鹅,快穿衣服跟我走。你再磨蹭,等柳丹阳进来穿衣服的时间都不给你留。”白鹤之生气的套上衣服,一边扣扣子,一边气哼哼的说道:“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你怎么进来的?”贺林朝着他灿烂的一笑,也不回答。白鹤之暗道不妙,等下了楼走到大门口,只见诊所大门敞开,锁头落在地上,木门上装锁头的位置被砸烂了,留下一个空空的洞。   白鹤之冲过去,“我的门?贺蛮子,你,你,简直就是强盗!”   “喂,我敲了好久的门,你都听不见,我只能踹开了!小先生还让我开车撞呢!”   “开车撞,想得出来!”白鹤之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道温婉的女声:“白大夫,发生什么事了?”是三楼的租户林婉芝。白鹤之立马软下来了,他转身对林婉芝温柔的说:“哦,没事!门锁坏了。我要出去一趟,麻烦林小姐等我走了搬个椅子把门顶上一下。”   林婉芝掩面笑着答应,白鹤之立马酥了半边。林婉芝是小学的老师,租了诊所楼上的房子住。他对她一见钟情,却没有勇气表白,只悄悄暗恋她。   林婉芝笑着说:“白大夫,你的扣子扣错了。这里!”她白葱一样的手指在胸口比划。   白鹤之觉得脸上有团火轰的烧起来,他立刻转过身,一只手解扣子,一只手在贺林的腰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贺林郁闷了一晚上终于遇见一件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白鹤之那点小九九他和柳丹阳都知道,无外乎酒后吐真言,把暗恋的事情竹筒倒了豆子。每每劝他表白,他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总说要静待机会。这次害他在林婉芝面前丢了脸,不知又要被他念多少回。   柳丹阳在车上等的着急,忍不住摇下车窗喊:“快点!”看见贺林拉着两手空空的白鹤之,又忙喊道:“药箱,药箱!”   白鹤之一听要带药箱,冲到车前,拉开车门朝里看去,“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在诊所门口就把人送进来啊!”   柳丹阳还来不及回答,贺林已经转回去诊所。他拎着白鹤之出诊带的药箱站在门口问:“是不是这个?”   白鹤之哀嚎一声,朝柳丹阳怀里的浑身湿透的人看了两眼,又探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这才回身对贺林一招手,自己则绕到副驾驶上了车。   贺林拎着药箱跑过来,把湿淋淋的药箱丢到白鹤之怀里。上了车,他猛地一甩头,把头发上的水珠子蹦的到处都是。白鹤之朝角落里缩了缩,不禁骂道:“一群神经病!”   贺林调侃道:“三人为群,那你也是神经病罗!”   白鹤之正要反驳,柳丹阳打断他的话。她把怀里的人搂紧,催促贺林道:“贺林,快开车,幼音越来越烫了!”说完又对瞪着眼睛看他的白鹤之说:“大白鹅,你睡死了!门都要拍烂了你都没醒。”   白鹤之气的额头上直冒烟,大喊道:“不许再叫我大白鹅!”   因着他这么一闹,车里的紧张气氛有所缓解。白鹤之回头看一眼柳丹阳怀里抱着的人,问:“你怀里抱的什么人?难道是让你天天去电影公司蹲点的电影明星盛幼音?”他伸长脖子去看盛幼音,“让我看看,真人长什么样,有电影里好看不?”   柳丹阳白了他一眼,宝贝的把怀里的女人搂的更紧了。   车子在滂沱大雨中穿行。过了一会白光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白天拿来的牛奶是盛小姐喝的?”他期待的看着柳丹阳,谁知柳丹阳并不理他。他转过身子去拐贺林。   贺林因他突然的动作方向盘差点失去控制,忍不住吼道:“嘿,我在开车!”   白鹤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贺林,“快说说!你们有事情不能瞒着我!”   贺林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柳丹阳,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想跟白鹤之说说,又发现乱糟糟的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敷衍道:“唉,我不知道,你问他!”   白鹤之气的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两个混蛋,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告诉你们,牛奶杯子我扔了,没化验!”   白鹤之幼稚的谎言并没有什么作用。柳丹阳动也不动,到是贺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大白鹅你就是个鹅脑子!   柳丹阳问白鹤之:“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哪有这么快!”白鹤之答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刚才还说自己把杯子扔了,柳丹阳一问,自己又老老实实回答。   贺林忍不住笑着说:“大白鹅,我就喜欢你这鹅头鹅脑的样子!”   白鹤之气的抬手要打他,贺林大喊道:“你要干什么,我在开车!你现在打我,当心一车四命!”   柳丹阳眉头狠狠跳了一下,怀里的人烫的厉害,他现在最听不得这些死呀活的,猛踢了一下车座后背,“说什么浑话,好好开车!”    ☆、往事(一)   盛幼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待在一个四方的房间里,墙壁上地板上全部都是厚厚的坚冰。泛着幽蓝色的寒冰寒气森森,她冻得浑身哆嗦,快迈不开脚步了。她抱紧双臂在墙上四处摸索,终于找到了一扇门。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她觉得无比舒服,迫不及待走进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她回头一看,墙上严丝合缝,哪里还有什么门。身体寒意慢慢驱散,温度渐渐升高,她一低头顿时大惊失色。她正站在一个窄窄的拱桥上,桥下是不停翻滚涌动的熔浆。退回已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在窄桥的另一头,也有一扇门。推门进去,又是一间冰冻的屋子。再推门,岩浆。再推门,寒冰。她在冷热交替的屋子里不停奔跑。忽然脚下一滑,从窄桥上跌落直直向岩浆坠去。最后一刹那,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要叫,不要叫,这样岩浆就不会灌入嘴巴里。   她猛地挣扎着醒过来。入眼是乌木雕花四柱床上挂着的白色蚊帐顶。她又闭上眼睛,还是在梦中么?再睁开眼睛,还是黑油油的床柱,白色的蚊帐。绝望涌上头顶,她猛冲起来,下床的时候脚踩到垂地的蚊帐,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睡在床前矮榻上的柳丹阳被吵醒了。他睁开看眼睛看到盛幼音正趴在地上微微蠕动,白皙的膀子上纠缠这散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他忙跳下矮榻,奔过去把她抱起来,嘴里不住的安慰她,“幼音,没事的,没事的!”   盛幼音抬头,泪眼模糊的看见柳丹阳关切的脸。她猛地抱住他的脖子,死死的抱住不松手,悲伤无助的说:“丹阳,丹阳!又不在床上醒来!我又没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柳丹阳被她勒的喘不过去,用力掰开她的手,“幼音,醒醒!这里是我家,是我家!”   盛幼音闻言楞住了,她打着嗝儿,犹自不信的问:“你家?我怎么会在你家?”   “昨天晚上你去大商找我,我刚好回去取东西,碰见你在大街上淋雨!你晕倒了,我就把你带回家了。”   盛幼音呆呆的消化他的话,她忽然蹦起来,“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我要赶快回家!”   柳丹阳抱住她,“你那个家还要回去吗?”   盛幼音看着他的眼睛,往触及灵魂最深的地方看去,她说:“丹阳,如果我不回去,也许下一个遭殃的就是爸爸!”   柳丹阳没放手,他把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怕她又起来,抱着她也在一旁躺下。   柳丹阳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有不忍,在心里打了几次腹稿,才勉强说:“幼音,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我拿了你喝过的牛奶找人化验了一下,里头有大剂量的巴比妥酸,也就是安眠药的成分。”   盛幼音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看他。柳丹阳继续说:“也就是说,你每次睡死过去,并不是第二重人格出现导致你失忆,而是你陷入药物导致的沉睡。”   “可是,我并不是每天都睡成这样。”   “对,因为你喝的牛奶不是每天都加了安眠药。你说唐家灭门的第二天早上,在地板上醒来。盛南凯第一时间声称看到你抛尸。他说谎!”   “他说谎,他说谎!”盛幼音呐呐自语,忽然抬头问:“他是凶手么?”   柳丹阳没有正面回答她,“打更的老头说半夜在北湖弄堂看到过一个女人的背影。盛南凯穿不了你的衣服。他穿不了,也许给你喝牛奶的人穿得了!”   盛幼音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骇然,却不停地祈求,丹阳,不要说,别再说了!   但柳丹阳不放过她,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幼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盛幼音的眼里灌满泪水,她捂着脸呜呜的大哭。柳丹阳也不逼她,由着她哭够了,又说:“幼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盛幼音兀自挣扎的说。   “那你哭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盛幼音止住哭泣,屋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她只觉胸中有鼓击雷鸣,连带的脑子里也嗡嗡直响。抬起朦胧的泪眼,她轻轻的说:“丹阳,你要把幼霆送去警察局吗?”见柳丹阳半天不回答,她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说:“你问我怕什么,我怕幼霆出事!妈妈去世了,爸爸不能动弹,他们把幼霆交到我的手上,我却,我却……”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柳丹阳笑着安慰她,仰面朝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说:“他只要是不伤害你,别的我都可以不管!”   有什么在心里坍塌破碎,盛幼音用力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那是她自己构筑的围墙。她原本想着,圈着自己、弟弟和爸爸,圈着就不会受到外界的伤害。谁成想,伤害从内到外,筑再高的墙也挡不住。她困在囹吾之中,现在解救她的人来了。   两个人不说话沉默的躺了半晌,盛幼音在心里捋了捋事情的前因后果,方才慢慢的说:“我也是刚意识到幼霆有问题的。前天跟唐雪晴起了冲突,当天晚上唐家就着了火,唐雪晴失踪。昨天早上我去北湖弄堂看到那样一大片的废墟,突然想起在法兰绒餐厅幼霆说过的一句话。他对唐雪晴说,‘欺负我姐,你死定了!’我觉得这话十分耳熟,他之前一定说过。后来经过医院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在爸爸中风抢救的时候,他对医院的肖医生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去医院打听,医院的医生说肖医生两年前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而两年前正是爸爸生病不久后!”   “你就是求证了这件事才跑去大商门口淋雨的?”   “我,我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盛幼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丹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无声无息安慰她。   “我的妈妈关紫荷长得很漂亮。爸爸对她一见钟情。然而姥爷对爸爸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关家有很严重的遗传病史。但并不是每个小孩都会被遗传。遗传了精神病的小孩大约在十一二岁出现症状。有的能控制的跟常人无异,比如像我妈妈。而有的则治不好。   我很幸运,一直都很正常。但幼霆就不那么幸运了。他十岁左右慢慢开始不对劲。喜欢偷偷穿我的裙子,用妈妈的化妆品化妆,还悄悄藏了好几双妈妈的高跟鞋。他闹腾的厉害,很快就被爸爸发现了。爸爸送他去洋人开的圣心医院检查,查出来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医生问爸爸我们家是不是有精神病遗传史,到此时爸爸才查出关家有问题。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爸爸和妈妈不再亲密。他甚至不顾妈妈的反对收养了盛南凯做义子。幼霆在医院接受了大约一年多的治疗。他恢复的很好。可回到家不久又发现有狂躁症。这个时候城里爆发了反洋人教会的运动,圣心医院被打砸抢,洋医生全部回国。幼霆的病竟没处看了。当时爸爸想送他去香港治病,而广东那一带打仗打的厉害。治病的事情一拖再拖,后来幼霆竟慢慢自己好了。只要尽量顺着他,不过度刺激,他就很乖。如果发病了,能哄着他些也能慢慢缓过来。这样观察下来,几年过后也没什么大事情,爸爸就再没想过送他去香港。只是一开始吃的那些精神类药物伤害了幼霆的神经,他智力发育变得缓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自从幼霆发病,妈妈就不怎么亲他了。也许她是怪他的,怪他让她失去了爸爸。她对幼霆很不好,不跟他说话,不理他,更不要说关心了。我看不下去,对他就格外的上心些。所以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跟盛南凯也那么亲密。”说道这里,盛幼音又哽咽起来。   柳丹阳把她搂紧怀里,又问:“你弟弟会功夫?”   “他五岁的时候爸爸就找了个武师教他功夫。他得病后就辞退了,从此以后再没学过。他从前练的很好,只不过这么多年没练,应该也生疏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练?也许他躲起来悄悄练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盛幼音张了张嘴,有什么可反驳了,八成都是这样了。   “那这些年你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盛幼音摇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自从妈妈去世过后,盛南凯时常背着爸爸跟我作对。可总是言语上的讥讽和恶言相向,也不好跟爸爸告状。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常常早上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过来。一开始我害怕极了,以为自己也发病了,想到幼霆的遭遇,也不敢跟爸爸讲。”   “你妈妈什么时候去世的?”   “八年前,幼霆那会十四岁,我十六岁。”   柳丹阳闻言,一把把盛幼音搂在怀里。他的花儿竟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轻声说:“你就是太想着你弟弟了。你当他吃药吃坏了脑子,殊不知,他不过是深藏不露而已。”    ☆、往事(二)   盛幼霆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抬头一看,盛南凯一身湿漉漉的走进来。昨天一夜狂风暴雨,到现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盛南凯整夜都在外头四处寻找盛幼音,吃了不少苦头。   “没找到?”盛幼霆冷冷的问。   盛南凯局促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她昨天没去电影公司。昨儿晚上我几乎把全城都转遍了也没找到人。早上我去趟柳公馆,柳丹阳没让我进门。”   盛幼霆慢慢坐起来,“柳丹阳是么?柳公馆是么?我让他变成第二个唐家。”   盛南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他上前抱住盛幼霆,“阿霆,别再做这些事了!柳丹阳早就防备我们,你讨不了好,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别管你姐姐了好么?咱们两个在一起,就这么好好过,行不行?”说完也不待盛幼霆回答,他吻住他的嘴巴,使劲亲吻他。盛南凯全身发着抖。自从和盛幼霆在一起后,他仿佛在这个家中彻底找到了存在的位置。然而心里总是对盛万生负疚的。不管怎么说,是他将自己从贫困和孤立无援的疾苦中拯救了出来。然而他却拐了他的儿子。他每天都如履薄冰,就连睡觉也像在走钢丝,不知何时就会跌落悬崖。关紫荷死了,盛万生瘫了,他和盛幼霆的好日子到来了。这中间却还有一个盛幼霆十分宝贝的盛幼音。他的苦恼无止无尽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有幼霆,无论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能快快乐乐的过下去。   盛幼霆热烈的响应他,由着他脱光了自己的衣裳。他们像曾经很多次一样,在被子里翻来滚去。盛南凯无比陶醉,却听见盛幼霆说:“我要你,也要姐姐!”盛南凯内心深深叹息,欲望像潮水退去,他大口喘气再也动作不下去。盛幼霆的声音像隔着千山万水传过来,“你和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自然要和我永永远远在一起。”   窗外夏雷轰鸣,下了一夜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又一个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盛南凯把身体弯成一个虾米,他侧躺着看窗外闪电在厚厚的窗帘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亮,突然想起来,在那天夜里所有事情的起点。   也是这样的雷雨,他和盛幼霆赤身裸体搂抱在一起,他们放浪形骸肆意妄为,借着雷雨大声喘息。那天晚上多么快乐,然而所有的快乐都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关紫荷发现了。他们本来锁着门,却没想到她会找来钥匙开门。雨声掩盖了开门的声音以及她的脚步声。直到她来到床前,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映亮了她手里握住的一把刀子。   她说了什么?盛南凯由着盛幼霆在他身后动作,专注的想。   她举起手里的刀子,恨恨的骂道:“孽障,你去死吧!”   盛幼霆一脚踢到她的胸口上,啪的一声,在闪电刺目的白光中,他看见她脑袋磕到了桌子沿上,又弹回来仰面摔倒。盛南凯吓傻了,从锦缎被褥的缝隙,他看见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养母大睁着眼睛,没有挣扎,也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盛幼霆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跳起来,扯了一件衣裳包住关紫荷的头,不让血滴在地毯上。然后赤身裸体的扛起她,从窗户跳了出去。他把他的母亲搁在她房间的阳台底下,伪装成她跳窗自杀的样子。盛南凯哆哆嗦嗦的爬起来站在窗户跟前,看盛幼霆冷静的处理这一切,他甚至疑心他早就在心中谋划过这一切,否则怎么能这样轻车熟路的伪造现场。   暴雨冲刷了一切痕迹,没有脚印,没有血迹。清晨,关紫荷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俯身向下躺着,头磕在石板地上,伤口已经发白,血液早被雨水冲刷的无踪无迹。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众人围着关紫荷忙来忙去,盛幼霆却无比自然偎依在哭的上不来气的盛幼音身边。他的白痴姐姐把他当成需要安慰的小狗,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搂紧他安慰她。只有他知道,盛幼霆哪是什么小狗,分明是长着獠牙的殇兽。   可他却爱死这只殇兽了。他那么瘦弱的身体,却比身强体壮的自己更孔武有力。他才十六岁,可脑子已经聪明的强国盛万生。如果从前他只是迷恋他的身体,那么从那夜起他臣服于他的灵魂,甘愿做他的奴隶。从那以后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他大概也是有病的!而且病得还不轻。   盛幼霆说他和盛幼音是他最爱的人。那倒也说的不错。自己惹他不高兴了,他就鞭打他。要命的是他慢慢发现自己特别享受这种鞭打。鞭子抽在身上带来彻骨的疼痛,然而却有另一种快乐从心底深处涌出,与疼痛相抵,带他轻飘飘飞到天上去了。   而盛幼音惹他不高兴了,他却不打她,他轻描淡写的说:“姐姐是柔弱的女孩子,娇嫩的花儿怎经得起摧折,所以啊,吓吓她好了!”   盛南凯嫉妒的要命,却不忍心抚他的意。他帮他,心甘情愿做帮凶。第一次的时候是盛万生送关紫荷的灵柩回老家。盛幼音泪人儿一样跪在灵堂里,盛幼霆扭着她吃东西睡觉。她大声呵斥他,“幼霆,你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我们没妈妈了!”   盛幼霆生气了,他对他说:“南凯哥,姐姐太不乖了,我们吓吓她!她想给妈妈守灵上香,偏不让她干。”   他是无害的小狗,那么恶人就由他来当。他们设计把她骗到花房。当着盛幼音的面折磨他,抽他耳光,踹他肋骨。任她哭喊请求都不开门。佣人们都被他从黑市弄来的安眠药放到了,没人会来救她。   他们把她丢在黑暗的花房,然后回屋去亲热。在他快乐的放声大叫时,听见盛幼音在花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那一瞬间,他的快乐突然放大了数倍。在大口的喘息中,他邪恶的想,这样对盛幼音的折磨多来几次就好了。盛幼霆没让他失望,他对姐姐变本加厉的折磨有时候让他都不忍直视。   盛南凯默默回想,他突然意识到,好像从花房事件之后她就再没有那样哭过。后来的几次,她也哭,可一次比一次隐忍。这两年更是鲜少看见她流眼泪了。盛万生回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盛幼音向他告状。她说:“爸爸,盛南凯欺负我跟幼霆,他把我关进花房,关了一夜不让我出来。”   盛南凯自然不承认,于是盛万生向盛幼霆询问。盛幼霆唯唯诺诺躲在盛幼音身后,问他什么都摇头。所有的佣人都说不知道,他们说早上起来的时候没看见小姐在花房。   盛幼音大声分辨道:“天快亮的时候,他来开了门!爸爸,他确实把我关了一夜。他还打了幼霆一耳光,还踹了他一脚。”   盛万生把盛幼霆叫到跟前,他仔细审视盛幼霆的脸。他那张酷似关紫荷的脸庞白净秀气,干净的像上好的绸子,根本没有被打过的痕迹。   盛万生疲倦的说:“幼音别闹,爸爸累了!”他是真的累了。当初知道关紫荷把精神病遗传给了最爱的儿子时,他们吵架。他对关紫荷说:“你怎么不去死!”现在她真的死了,他又觉得心上被人剜去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疼痛不止。   盛南凯清楚的记得,盛幼音当时怔怔向后退了两步。她脸色苍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那时起她与他结了仇。但她是大家小姐,心里鄙视他瞧不起他,也不主动为难他,就是不理他不看他,直接无视他。但行事作风却越来越强硬了。   关紫荷去世,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做主。盛万生分外疼爱这个漂亮的女儿。佣人们也都服她,盛南凯渐渐有些怕她。   盛幼霆跟他说:“南凯哥,姐姐这个样子不好!她越来越厉害,将来一定会抛弃我跑掉。让她怕你好不好?”   让她怕他,那当然求之不得!   盛幼霆对他的心不在焉很不满意,抱着他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南凯哥,你想什么呢?”   盛南凯从回忆中抽身回来,看着身边温顺无害的小狗,他恳求道:“幼霆,让你姐姐走吧!柳丹阳不是一般的人,他会害死你的。”   盛幼霆冷笑着坐起来,“你怕他?”   盛南凯从来没有违背过盛幼霆的意思,此刻却忍不住又说:“幼霆,唐家的事情你就玩的太大了。如果被人发现是要杀头的。以前捉弄你姐姐,那也是我们盛家内部的事情。可唐家的事还有政府管着。柳丹阳有勇有谋,他身边的贺林功夫又那么好……”   盛幼霆板着脸斥责道:“所以你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码头的厂房送给他了?”   盛南凯张口结舌,“我原以为他是为了那块地才接近你姐姐……”   盛幼霆抡起胳膊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他赤身裸体的跳下床,赤脚在地上来回踱步,“没有人能占我的便宜,想抢我姐姐,门儿都没有!”   盛南凯脸上火辣辣的疼,嘴巴里有一丝血腥味道,他不屈不挠的哀求道:“盛幼音喜欢他!你就没想过,如果你姐姐知道了真相,她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盛幼霆回转身狠狠瞪着他,突然又笑了,“那可由不得她!”    ☆、往事(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新修改了一下。主要内容没变,稍稍润色了一下。   仆佣送了午饭进来,从昨天中午开始盛幼音就粒米未进,因此吃的格外急格外快。柳丹阳陪着她吃饭,一叠声劝她吃的慢点儿。   吃完饭他们偎依着躺在床前的矮榻上,这感觉让她安心。厚厚的窗帘堆在窗户的两边,雨水打在窗户上汩汩汇成水幕从玻璃上滑下。乌云把天幕压的很低,屋里光线暗淡。这样的午后适合轻松惬意的午睡,然而互相偎依的两个人都没有睡意。盛幼音不停的述说,把自己从前的遭遇桩桩件件都讲给柳丹阳听。柳丹阳专心听盛幼音讲述,他忍着心中的怒火,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   “花房事件过后,我打定主意漠视盛南凯。我那会还在教会学校念书,回家还要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每天忙得很,忙碌让我暂时忘记了妈妈离世的痛苦,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充实。我不让幼霆跟盛南凯接触,他也听话,至少当着我的面从来都不跟盛南凯说话。他们演的很好,我从都没怀疑过他们有亲密的关系。   我第一次早晨从别的地方醒来,大概是妈妈去世的半年后。也是夏天,都晚上了,幼霆吵着要吃冰。因为他前一天晚上吃多了冰肚子疼,我就不让他吃。他跟我大发脾气,我为着他好,始终没同意。那天晚上爸爸没回家。事实上,从妈妈去世后,他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有时候甚至就睡在办公室不回来。   后来要睡觉了,幼霆主动跟我讲和,还端了牛奶来给我喝。我睡得特别沉,结果第二天醒来竟然躺在书房的地上。地上是陶瓷的碎片,爸爸放在书桌上的一件他最喜欢的瓷器被打碎了。盛南凯说看见我夜里从屋里出来,满屋子转悠,还打破了爸爸的花瓶。晚上明明睡在床上,早上却从别的地方醒来,我当时就吓傻了。妈妈的精神病是家里最大的忌讳,我好怕自己也有病。   唐家命案之前还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是我早上从花房醒来,胸口抱着幼霆的狗。”讲到这里,盛幼音声音微微起伏,“只是,狗被抹了脖子,鲜血流了我一胸口。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看见血就想吐。我逐渐接受了自己可能也有精神病的事实。但这些事情我从来不敢跟爸爸讲,我怕他像嫌弃妈妈那样嫌弃我。盛南凯变本加厉的欺负我,他常常威胁我要把这些都告诉爸爸。但他总是威胁而已,从没有真的告诉爸爸过。”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柳丹阳忍不住问,“除了盛南凯家里其他那些佣人都没有碰到过你从别的地方醒来?”   “有,抱着狗醒来的那次是园丁发现的。”   “你爸爸那天也不在家?”   盛幼音点点头。   “难道园丁没告诉你爸爸?”   “家里的事情爸爸几乎不管。他那会跟一个女学生好上了,还在外头买了宅子。很少回家来。”盛幼音又忍不住泪水了,她双手捂着脸呜咽的说:“后来,在盛南凯的建议下,我当天就辞退了园丁。家里其他的佣人慢慢也全换掉了。张妈也就是从那时候到家里来的。”   柳丹阳把她抱得紧紧的,他连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盛幼音绝望的说:“怎么会没事呢?盛南凯知道我的秘密,我们两个在家里的地位慢慢发生了变化。我开始惧怕他,慢慢变得逆来顺受。尤其是爸爸病了以后,他掌握了盛家所有的生意。我孤苦无助,更是想带着弟弟和爸爸逃离。   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我都没有再发病。再次出现状况就是唐家的灭门案了。”   “唐家灭门案的前一天晚上你喝了牛奶?”   “我每天都喝牛奶,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妈把牛奶拿来,不过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幼霆端了他的牛奶来,我们说了会话,然后一起喝下去的。”   柳丹阳想了想,说:“他应该就是那会给你下了药,或者是把下了药的牛奶换给你。”   盛幼音点点头,她颤抖着说:“那天我没去电影公司,带着幼霆去了北湖弄堂唐家的酒馆吃饭。酒馆的生意很好,需要排队。幼霆等的不耐烦了,闹着要唐老板给他提前安排位置。我劝他去别的地方吃,他非不肯。闹的厉害了,唐老板教训了他一通。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伤人的话,不过是说在他的酒馆里就要守他的规矩之类的。幼霆还是一味的闹,还碰翻了小二端着的汤菜,误伤了正在吃饭的一个小姑娘。我怎么都劝不住他,一生气就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一巴掌下去,他到是消停了,开始跟我赌气,饭也不吃就回家了。我自然百般哄劝,到了晚饭的时候我们已经和好了。但我万没想到他气性那么大……   事发后,我真的想一死了之。但看到躺在床上的爸爸,以及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丢下他们。”   柳丹阳心疼死了,他轻轻吻她的额头,不停抚摸她的后背,无声无息安慰和鼓励她。   “事情就是这样的。丹阳,唐家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还有,我怀疑北湖弄堂的大火,以及唐雪晴的失踪都跟他有关系。那天晚上他又给我下了药。为什么每次他都要给我下药呢?”   柳丹阳想了想说:“其实也好理解,盛幼霆和盛南凯处心积虑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觉得自己有病。这些事情的主谋应该是盛幼霆,而盛南凯就是个帮凶。盛幼霆干这些事情除了报复发泄他偏执的情绪,还想把你困在他身边。而他清楚的知道,你这个姐姐会爱无助单纯的弟弟,却不会接受狂躁暴虐的变态。所以要给你下药。下了药既方便上你屋里拿衣服,又杜绝你知道真相的可能。”   柳丹阳叹了口气,把盛幼音搂的更紧,“其实吧,你弟弟做事情完全是随性而为,并没有多么周密的安排。只不过你对他没有防备,加上他运气也好,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功。只是他没有料到有我这个变数……”   他不说还好,一说盛幼音又紧张起来,“丹阳,你要当心。我好怕他会来害你。”   柳丹阳笑了,很满意盛幼音紧张他的小模样。他生出手指刮一刮她的鼻子,“放心吧!他要把手伸到我这里,总得花点时间策划一下。不过,我可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盛幼音满怀疑惑的看着他。他笑着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轻轻的说:“幼音,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窗外嘈嘈切切的雨声突然消失了,只余咚咚咚越响越烈的心跳声。盛幼音循着柳丹阳的目光,抛却以往的羞怯专注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口幽幽的深井,带着笑,是让人心安的。她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心底升腾,却又找不到源头。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孤军作战的时候居多,而柳丹阳让她真正觉得依赖和依靠有时候不是软弱,是爱的信任,是抛却后路义无反顾的依托。   然而她却不能够。   她舔舔嘴唇,艰难开口,“丹阳,不行!我,我可能有病!”   “不,你没病!就算有病,那我们就治,国内看不好就上国外。我带你去欧洲、去美国。”   “可是,就算不管幼霆,那爸爸呢?爸爸不能不管。我怕……”   “别怕,盛万生是你最后的底线。这一点盛幼霆清楚的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拿你爸爸开刀的。”   “那我们结婚算不算他的万不得已?”   “算!但是我们可以来个措手不及!”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太阳撕破了乌云,从缝隙里透出一线灿烂的光线。那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正正落在矮榻的边缘上。盛幼音把手伸出去,想要接住那明明虚无却又无比真实的明亮。   柳丹阳看着被阳光照的白皙通透的手指,忍不住一把握住,“幼音,我们结婚,好么?”   盛幼音看着同被光线照亮的交握的双手,心中的犹疑渐渐消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轻易答应。她低着头轻轻的说:“丹阳,我麻烦缠身,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伴侣。况且你还有长辈在,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你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母亲十分开明,否则也不会我还没成家她就跟着哥哥去国外。我喜欢的,她一定会喜欢。真的不用担心!嗯?”柳丹阳放低声音软软的哄着她,言语间满满都是恳切。   盛幼音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丹阳,我要的伴侣一定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不能像爸爸那样冷落生病的妈妈,我……”   柳丹阳举起手,朗声说道:“我柳丹阳发誓,此生绝不负盛幼音,若有背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盛幼音被他突然的誓言弄蒙了,半天反应过来才抬手捂住他的嘴,嗔怪道:“好好的,发什么毒誓!”   柳丹阳一脸恳切的看着她,问:“我们结婚,好么?”   盛幼音看着柳丹阳闪着光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她“嗯”了一声,一个字定终身。    ☆、结婚(一)   盛南凯心情不好,早上一到办公室就开始找茬。发货经理送单子进来找他签字,他骂发货经理把发货单不按顺手放置。秘书送茶进来,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又呵斥秘书送的茶水太烫。办公室里人人自危,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叫去触霉头。   盛南凯瘫坐在老板椅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盛幼音有好几天没回家了,盛幼霆每天都跟他闹。今天早上跟他说话竟然有拿盛万生威胁盛幼音的意思。盛南凯心里却不愿意。盛万生领养他,送他读书,又毫不避嫌把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他打理。这中间固然有他后继无人的无奈,但盛南凯记挂这份恩情。他不喜欢盛幼音,一半因为她对他的敌意,另一半就是嫉妒,嫉妒盛幼霆把她放在跟自己对等的位置。但盛万生不同,他感激他,也尊敬他。   他费了一番口舌劝说,盛幼霆却听不进去。最后他问他:“你用爸爸迫使你姐回来了,将来再用什么留住她?”   盛幼霆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我呀!”   盛南凯在心中暗暗冷笑,面上还要装作思考的样子。他虽然早已和盛幼霆无比亲密,但还是吃惊于他极端的复杂和简单。他搞出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却总是把结果想的太简单。他大多数时间都应和他,心里却也知道,从前都是运气好,才一次次转危为安,然而柳丹阳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盛南凯觉得这次再也不能顺着他任意妄为了,于是硬起心肠反问:“你行吗?你行的话,你姐会一而再的跟着柳丹阳跑掉!”   盛幼霆闻言犹如受了当头一棍,他狠狠的踹了盛南凯一脚,气势汹汹的瞪着他。盛南凯也生气了,不像往常那样哄他劝他,早饭也没吃就跑来公司上班。公司的事情堆积如山,他却静不下心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盛幼霆听进去多少。想来他就算是听懂了,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盛南凯深深叹了口气,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头,暗自下定决心,如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尽快把一团乱麻的局势打破。   把一些最紧急的公事办完,时间还早。盛南凯习惯性去拿报纸。每天秘书都会把今天的报纸放在办公桌的左上角,以方便他取阅。很显然,今天小秘书忘了。其实也不是小秘书不认真忘记了。盛南凯早上一来就骂人,骂的大家內心惶惶,越怕越出错。她本来就准备了报纸要拿进去,谁知老板要喝茶。等泡了茶送过去,他又嫌烫骂她。结果一来二去就把报纸的事情忘了。   小秘书战战兢兢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祈求盛南凯心情变好前不好找她。结果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盛南凯自己找来了,他冷冷的问:“今天的报纸呢?”   小秘书打了个颤,慌慌张张的拿起报纸递给他,“经,经理,我本来要拿进去的……”   盛南凯打断她的话,“去财务结账,明天你不用来了!”   小秘书哇的哭出来。盛南凯根本不看她,拿着报纸进了办公室。   盛南凯合上门,打开报纸浏览了首页,觉得无甚有趣的翻到下一页,又忽然翻回来。他愣住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旁边赫然有一长条的新闻,大大的几个字‘柳丹阳盛幼音结婚启事’。   盛南凯抚着头发哈哈大笑,禁不住在心底为柳丹阳喝彩。干的漂亮!没有柳丹阳的时候,他日日与盛幼音拌嘴斗气,表面上看起来乐此不疲,内心却很厌烦。可是想跟盛幼霆在一起,这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然而柳丹阳却能快刀斩乱麻,一下子把过去和现在完全切断。   他觉得畅快,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哭哭啼啼正收拾东西的小秘书说:“送杯咖啡来!”   小秘书愣了,一旁的同事忙推了她一把,她如梦初醒,感觉去泡了咖啡来。把咖啡送进去,小秘书小心的问:“盛经理,那我明天还来吗?”   盛南凯不耐烦的朝她挥挥手,“明天记得给我早点定午饭,这都几点了,午饭还没送来?”   小秘书得令,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这一早上,她在水冷火热里煎熬了一回,看起来暂时是安全了。   盛南凯把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觉得一股热意直冲头顶。他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插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盛幼音嫁出去自然是最好的事情,没了她,盛幼霆也许就不会为了留住她再做哪些危险的事情。以前他也想过把她嫁出去,然而这姐弟俩都不是能受人摆布的人,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郎有情妾有意,这个婚自然结的好。虽然盛幼霆会有些麻烦,但遇上柳丹阳这个煞星,他能翻起的浪有限。说不定假以时日就会好了。   转念又想到盛幼霆暴怒的样子,他有些微微的害怕。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对方焦急的说:“大少爷快回来,有好多人闯到家里来,要带老爷走呢!小少爷要跟他们拼命了!”盛南凯丢下电话火急火燎的往家跑。   柳丹阳坐在盛家的客厅里,他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对对面的暴怒盛幼霆说:“幼霆,幼音说你最喜欢吃火龙果。你看,这里全是我从广东那边买过来的。现在到处打仗,姐夫我弄这些来可不容易。这里头还有一种红心的,特别甜。你爱吃甜的么?不爱吃?你姐姐可说你爱吃。喝的牛奶里头都要放糖!”   盛幼霆被两个大汉摁坐在沙发上,他铁青着脸,“姐夫?”   “哦,你还不知道吗?贺林,拿给幼霆看看!”   一旁的贺林把报纸递到盛幼霆跟前,‘柳丹阳盛幼音结婚启事’几个大大的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想要站起来,两个大汉手上用力,又把他摁回去。   “不可能,姐姐不可能嫁给你!她答应过我的!”盛幼霆愤怒的喊道。   柳丹阳放平腿,坐正身体,“幼霆,你这么说姐夫可要伤心的!有了姐夫,今后就会多个人疼爱你,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他对盛幼霆额头暴起的青筋视而不见,“登了报,做了公正,我就是你合法的姐夫了。我们会在教堂举行婚礼,但要等天气凉爽一些再办理。另外,幼音不放心爸爸,我今天来就是来接爸爸去我那边住几天。”   “不行!”盛幼霆挣扎起来,“你不能带走爸爸,你不能!”   柳丹阳笑着说,“幼霆别急,姐夫那边的房子太小了,等我置个大点的宅子,就让你也去住几天。”   说话间已经有人背着盛万生出来。柳丹阳笑着跟盛幼霆告别。盛幼霆怒目圆睁,嘴里不停咆哮着,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开着车绝尘而去。   在车上,贺林问柳丹阳,“盛家那些盯梢的人撤了吗?”   柳丹阳靠在椅背上,“先不撤,盛幼霆不会善罢甘休。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盛幼音休息了几天,身体渐渐缓过来了。她对盛幼霆颇有些心灰意冷,在柳家虽然住的不踏实,但也不想回盛家。只是记挂这盛万生,心里不安的很。   柳丹阳说结婚,他们要结婚其实很简单。柳家这边的长辈只有柳丹阳的母亲,但她远在国外,也管不了许多。而对于盛幼音,爸爸卧床神志不清,盛南凯不过是名义上的哥哥,盛幼霆只是幼弟,她自己做主即可。   两人去政府做登记,柳丹阳打点到位,顺顺利利就领到了薄薄的一张结婚证明。   报上的结婚声明是昨天送去报社的,今天一早两人去政府登了记。回来的路上,柳丹阳对盛幼音说:“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去!”   如今的家有了特别的含义,可以是安全的避风港湾,可以是心灵停靠的渡口,可以是无忧无虑幸福的终点,也可以是两人扶持共同经历的起点。   盛幼音乖顺的点头。   柳丹阳笑了,“你都不问问我要去干什么?”   “你天天陪着我,公事不知积攒了多少,自然有很多要忙的!”   柳丹阳心疼她的宽容大度,“今天是我们新婚呢,什么公事都要放一边的。我是要去寻一份大礼来送你!”   “大礼?”   柳丹阳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回家去等着,很快就回来!”   盛幼音回到柳公馆,公馆里一派喜气洋洋。仆佣们动作迅速,就早上这一会功夫,大红喜字贴上,到处挂着红色的绸帐。卧室里更是,大红绸缎被面,鸳鸯戏水枕巾。桌子上摞起来的水果糕点都贴了喜字,床对侧新增了一张梳妆台,妆台上放着一个珐琅八宝嵌金丝妆盒。那盒子颜色鲜艳,花纹别致,盛幼音忍不住打开看。一看吓了一跳。母亲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一大盒子体己的首饰,其中也不乏金钗、宝石和玉镯。然而这盒子里的东西更吓人,正上面是一颗硕大红宝石戒指,银托座上嵌着暗花。盛幼音心中暗笑,在这些方面柳丹阳也是个俗气的人。她不再翻看盒子里的其他首饰,轻轻合上盖子。   妆台上放了两根□□凤喜烛,又高又粗,龙凤上涂了金粉,尾巴直绕到蜡烛的顶端。盛幼音看那龙凤祥和的蜡烛,看的痴了,在镜子前呆呆立着,半晌方才注意到镜子中单薄的女人还披散着一头长发。   她心念一动,对着镜子轻轻拢起披散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又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一阵,几不可闻的喟叹了一声,这就嫁人了呀!    ☆、结婚(二)   盛幼音在妆台前坐下,面前的锦盒里放着卷起来扎着丝带的结婚证书。佣人送来了今天的报纸,头版上那样醒目的一栏结婚声明。   她默默的想,幼霆看到了怕是又要发疯了吧!自己血浓于水的弟弟,要做到一刀两断是不可能的。但他做下的那些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原谅。   她把锦盒打开,解开缎带,摊开结婚证明。一个字一个字细细读过去。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结婚人柳丹阳盛幼音。”   忍不住读一遍,又读一遍,最后干脆大声一字字念出来。她面带微笑,眼泪却大颗大颗坠下来。有一两滴落到粉红暗花的纸上,她手忙脚乱扯出手帕去擦,那泪珠霎时晕开,在结婚证明上留下一朵永不凋零的泪花。   盛幼音正一会欢喜一会忧愁,听见窗外有汽车驶来的声音。她站起来走到阳台上,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柳丹阳从车上下来,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她如今的状况,不比那些婚前连新郎都没见过几面的新妇,没有那些刻意的娇羞,看见柳丹阳便高兴的奔下楼去。一下楼,正看见柳丹阳亲自背着盛万生进来,盛幼音吃惊的问道:“丹阳,你把爸爸接来了?”   柳丹阳把盛万生背进一楼的卧室,“不是说了要送你新婚礼物吗?我不把爸爸接来,你如何住的安稳。”他回身看跟进来帮忙的佣人又出去了,便压低声音说:“我一开始还想把爸爸送到苑园去,那里凉快空气又好。但爸爸去了,你肯定也要去。你我新婚燕尔,我可舍不得!”   盛幼音红了脸,小声说:“你别乱说,爸爸能听得到!”   他低头看盛万生,换了环境他也不闹,眼睛定定的看着盛幼音和柳丹阳。柳丹阳笑着说:“你说的不错,爸爸可明白了!我告诉他要带他来见你,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说。”   盛幼音转回身飞奔着上楼,一会跑下来,拿了报纸和结婚证明给盛万生看。她把结婚证明摊开给爸爸看,忍不住哽咽着说:“爸爸,我跟丹阳结婚了!”   盛万生盯着那粉红色纸签看了一会,眼角流出了泪水。盛幼音更是抑制不住,她俯身抱住爸爸,“爸爸,你放心吧!丹阳他对我很好的。以后,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盛万生眼珠子四处转,他有些激动的啊啊叫唤。盛幼音抬起朦胧的泪眼,“爸爸,幼霆大了,我管不了他的!盛南凯会好好照顾他。”   盛万生只是一味的叫唤,盛幼音由着他闹,等闹的累了睡过去才慢慢从屋里退出来。她捏着手帕擦泪,心里叹一口气,幼霆,你把姐姐也弄成心冷心硬的人了。   柳丹阳携着盛幼音从盛万生房间出来,正碰上白鹤之领着个白衣的小护士从门外走进来。白鹤之看盛幼音也不避讳,冲柳丹阳大声喊道:“柳丹阳,你不地道。你把我诊所的护士弄来照顾你岳父,那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难道你还要护士照顾?”   “你,你……”   贺林一把揪出白鹤之,小声对他说:“唉,我们这是帮你。你这个小护士长得太水灵,整天跟你眉来眼去的,林小姐怎么想。你也不想想看,为什么你跟林小姐这么久都没有进展?”   白鹤之一脸懵懂的看着贺林,觉得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竟一时忘记自己被坑,还拉着贺林说:“对哦!你再跟我分析分析,怎么让婉之明白我的心意。”   白鹤之这几日给盛幼音看病,费心费力。贺林还常常欺负他,今天更是抓了人家诊所的护士来照顾盛万生。盛幼音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说:“丹阳,让白大夫诊所的护士照顾爸爸,这样不好吧……”   柳丹阳打断她的话,“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好朋友!这个小护士只白天照顾爸爸,晚上我还另外请了一个护工,绝不让爸爸吃亏的。日后处的久了你就知道,大白鹅坑我们的时候更多。”   柳丹阳这话不假。白鹤之的聪明在医术上用完了,生活和为人处世简直就是弱智。有一次跟柳丹阳和贺林约了去山里看桃花。他到的早了,坐在山门上吹风。恰好碰到林婉芝看完桃花从桃园出来。这人桃花也不看了,朋友也不等了,和林婉芝搭着讪回城了。柳丹阳和贺林与他错过,在山里等了他大半天。等不到白鹤之,柳丹阳和贺林十分担心,生怕这书呆子不小心掉在哪个沟里了。两人四下找了一圈,找不到人决定先回城。谁知走到半路又下起暴雨。两个人一商量还是不放心,又返回桃园继续找他。人自然是找不到的。等淋成落汤鸡的柳丹阳和贺林回城去诊所,他正和林婉芝有说有笑的聊天呢。   柳丹阳做事十分周到,把盛万生的衣物和日常药品也都带来了。盛幼音给爸爸整理衣物,又絮絮叨叨跟爸爸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是万不能说的,只能翻来覆去的说说柳丹阳这个人很好,对她很好,让爸爸放心之类的话。盛万生仿佛是接受了盛幼霆不在柳公馆的事实,他安安静静的躺着听女儿絮叨,也不再吵闹着找盛幼霆。   盛幼音给盛万生整理好了,又等着他睡着了才从房间里出来。柳丹阳、贺林和白鹤之在客厅里聊天。看见盛幼音出来,白鹤之啧啧了两声,说:“唉,我说丹阳,今天好歹也是你和盛小姐大婚之日,新娘子穿的这么素净怎么行。不说凤冠霞帔,红衣红盖头总要吧!”   柳丹阳笑道:“时间太紧迫,这些都没来得及准备。这些不过是虚礼,幼音才不在乎。”   贺林嗤笑道:“虚礼吗?那你挂什么红绸。我可是看见你房间换了红被子,大红喜烛都摆好了。那红色艳的哟!够闷骚的你!”   “你才闷骚!你进我房间?以后不许进我房间。”   “哎,别卸磨杀驴啊!我拿弟妹的行礼去房间。”   “弟妹?哎,谁是你弟妹。应该是嫂子才对。我比你大!”   “谁说的,我大!我是七月的。”   “我也是七月的,我七月十五。你几号?”   “哈哈,我大吧,我七月九号。”   盛幼音含笑听他们争辩,不自觉也感染了快乐的气氛。她上楼去收拾柳丹阳从盛家给她带来的衣物,连脚步也欢快了许多。   如果恰好是对立的两面,有人快乐就有人不快乐!   盛南凯回到盛家,客厅里一片狼藉,玉娘带着小青正在打扫。玉娘看了看楼上,小声说:“大少爷,你怎么才回来!柳丹阳把老爷带走了,老爷的衣物和小姐的衣物也都被他打包带走了。小少爷气死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盛南凯有些心虚。接到电话他急急忙忙从公司往家赶。走到半道又犹豫了。他寻思正面碰上柳丹阳没什么好的,一来他赤手空拳的也不可能拦阻的了柳丹阳,二来他也不想拦阻他。要干什么就让他干吧,带走盛万生也好,这样也能防止盛幼霆乱来。再则面对面碰上了,自己无所作为,免得不了又要被盛幼霆埋怨。反正有盛幼音这层关系,柳丹阳也不会真的对盛幼霆怎么样的。想到这些,他索性在蓝湖公园转了转,估计人都走了这才回家来。   盛南凯朝楼上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没打起来吧?幼霆有没有吃亏!”   玉娘摇摇头,“没打起来。柳丹阳带来的人多,个顶个的壮。两个人一上来就一左一右把小少爷按坐在沙发上。”   “小少爷吃亏了吗?”盛南凯着急的问。   玉娘又摇头,指指胸口,“身体没吃亏,心里吃亏了!”   盛南凯朝玉娘点点头,蹬蹬几步上了楼。他走到盛幼霆门口,深呼两口气推门进去。屋里空空如也,没有盛幼霆踪影。盛南凯进屋,阳台,窗帘后头,衣柜,全都找了一遍,盛幼霆不在屋里。他站在屋子中间想了想,走出去,拉开盛幼音房间的门。盛幼霆正俯身躺在盛幼音的床上,脸埋在姐姐的枕头里。   盛南凯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幼霆!”   盛幼霆头也不抬,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嗡嗡的说:“南凯哥,姐姐不要我了!”   能把盛幼音踢出去,这是盛南凯从前只敢在心里想想的事。如今梦想成真,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但盛幼霆不高兴,他也不好受。他安慰道:“幼霆,她不要你,我要你!南凯哥哥会一辈子陪着你!”   盛幼霆埋在枕头里半天没有动静,忽然他扭身起来,猛地跳下床,来回在屋里踱步。“不行!我不能就这么遂了他们的意。想抛开我,门儿都没有!”他冲过来狠狠甩了盛南凯一巴掌,“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我姐走,对不对!”   这重重的一巴掌把盛南凯扇倒在床上,明明柔软的丝绸被单此刻坚硬又冰冷。盛南凯在心里无力的叹息。他一声不吭的翻身坐起来。盛幼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南凯哥,没有你,没有姐姐,我活不下去!”    ☆、盛幼霆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不懂规矩,洞房花烛夜被锁定了,让修改成只能亲热到脖子以上。这好有难度,只能先让他锁定了。看过的朋友就赚了哟!   盛幼音从黑暗中醒来,她有些迷糊,竟以为自己又从陌生的地方醒过来。几乎下意识的挣了挣,手上一紧,她马上清醒了。身边是绵远悠长的呼吸,柳丹阳握着她的手睡的正好。她用另一只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扭头看面相自己躺着的柳丹阳。黑暗中他隐隐绰绰的轮廓有些发虚,然而却刚毅不减。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仿佛都是散发一种让人安定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盛幼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回想过去几年深陷泥潭的挣扎,那种时时刻刻萦绕的无助和绝望,满以为自己走的是救人和自救的道路,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穷途末路。   她完全没有新妇的羞赧,伸手紧紧抱住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忍不住找到他的嘴唇,轻轻的吻了一下。他大概很累了,并没有醒,但却无意识的从她怀里挣出来,长臂一捞,把盛幼音整个儿搂在怀里。心里某个地方经年的褶皱被瞬间熨烫平整,盛幼音在心底叹息一声,心满意足的又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窗户大开着,晨间微凉的风刮进来,吹的白纱窗帘随风而动。柳丹阳早已醒来,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盛幼音一缕柔顺的头发,眉梢眼角带着笑意,目不转睛的盯着盛幼音看。盛幼音眼角还有倦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丹阳,早~”   柳丹阳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抬起头定定看她。盛幼音笑了,她抬起一只手去挡他的眼睛。   柳丹阳隔开她的手,“哟,都成我老婆了,还不让看哟!”   盛幼音被他制住双手,嘴里轻轻重复‘老婆’两个字。是呵,从今天开始,她有了新的身份,不是盛家的女儿,不是电影明星,而是柳丹阳的老婆。她心满意足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对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柳丹阳说:“要看也可以,不过先说好了,看就要看一辈子,要是中间想看别的女人了,我就……”   “你就要怎么样?”   盛幼音看着伏在身边的男人,拿手指描摹他眼睛的轮廓,轻描淡写的说:“也不怎么样!就挖你眼睛让你看不成呗!”   柳丹阳闻言扑上来,双手伸到她腋下挠她,“呵,我竟然娶了一个悍妇!”   盛幼音痒的受不了,伸手回挠过去。他们笑的滚成一团,又听柳丹阳说:“悍妇就悍妇,我喜欢!”   两人在床上闹了一阵,起来的时候贺林已经吃了早饭,坐在客厅看报纸。看见他俩下来,眼睛里含笑,各种不明含义的目光搜搜射来。盛幼音当先红了脸,低着头快走两步走到柳丹阳的前头。柳丹阳昂着头得意的朝贺林看回去,贺林噗呲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啊!诶,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只求偶成功的孔雀!”   “你才孔雀!你这是□□裸的嫉妒。”   这次轮到盛幼音笑了。一餐早饭,吃的快乐又轻松。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几缕光线投在她背后,让她的身体整个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柳丹阳看着她逆光的身形,虽面目虚幻,却满身都是圣洁的光辉,他心满意足极了,只恨不得把她拢在怀里,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的面前。   新婚第一天,柳丹阳并不打算去上班,他一刻也不想跟盛幼音分开,就连跟贺林说话视线也一直粘在盛幼音身上。   贺林终于看不下去了,对心不在焉的柳丹阳说:“唉,肉麻的!再呆下去我就要长针眼了。我走了,我走了!”   盛幼音原本陪着他们在客厅说话,闻言红着脸站起来要走。柳丹阳看盛幼音囧了,忙一把拉住盛幼音,对贺林说:“走吧,走吧!今儿我就打电话到苑园,让竹心回来收拾你!”   “我巴不得!不过你小心,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告诉她。等她回来一定念的你耳朵起茧子。”   柳丹阳笑眯眯的说:“竹心她怎么会念我,要念也是念你!她只会怪你不提前告诉她。”   贺林打了个哆嗦,站起来就要走。正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柳丹阳皱了皱眉头,贺林早已接起了电话。接完电话,他面色严肃的走过来说:“丰源码头的工地出事了。就刚刚,堆垛的木头垮了,砸死了一个工人!”   柳丹阳豁然站起来,“工地是潘闵山在管,他办事一向稳妥……”他看了一眼盛幼音,止住了话头。   盛幼音心里咯噔想了一下,不敢去想这事情是巧合还是……,她忙站起来说:“你们快过去看一看吧!”   柳丹阳上楼换衣服,盛幼音跟进来替他扣扣子。扣到最后一颗,她低下头露出一弯明月般的脖颈,上面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柳丹阳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叮嘱道:“幼音,你弟弟怕不会善罢甘休,我本想在家里陪你几天的。”他叹了一口,又说:“你千万在家呆着,没我陪着哪里也不要去。好么?”   盛幼音本想说你还能寸步不离的跟我一辈子吗?一看就柳丹阳担忧的眼睛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柳丹阳和贺林赶去码头。潘闵山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刚安抚完死者家属,忙的满头大汗,一见到柳丹阳忙说:“经理,前两天材料运过来堆垛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稳当得很。结果今天工人一开工,才从上面抬了一根,木头垛就垮了。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是有人动了手脚,有两颗爪钉被撬松了!我们买下盛家这片厂房建码头,不知多少人眼红,肯定是那些人搞的鬼!”   柳丹阳点点头,对潘闵山说:“我知道了!你辛苦!工地的建设还要抓紧,安抚死者家属的事情也要跟上。需要多少钱去财务领,我会给财务打招呼。你放手干,码头早点完工,那些人眼红也只能干瞪眼。”   老板刚新婚就出这样的事情,潘闵山原本还担心被骂。如今看柳丹阳如此大度,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忙一叠声答应着干活去了。   柳丹阳皱着眉头同贺林并肩向外走。贺林问他:“你觉得像谁干的?”   柳丹阳反而问他:“盯在盛家外头的人没有什么反馈吗?”   贺林正摇头呢,远处有个人缩头缩脑的在跟工地门口的守卫说话。那个人一看就贺林,就大声喊道:“贺老板!”   贺林脸色一变,当先走过去。问道:“不在盛家外头盯着,怎么到码头来了?”   那人擦了擦汗,“贺老板你可真难找。我去大商等你,你没来上班。给府上打电话说你到码头了,赶紧过来找你。”   贺林是个急性子,忙催问到:“说正事,找我干嘛?”   “好,好!昨天晚上盛家有动静了。半夜从盛家出来一个女人,那身材窈窕的呀,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说正事!”   “正说呢!那女人动作很快,一看就会功夫。我让两个人远远跟着,结果跟丢了!”   “跟丢了?”贺林气的要打人。   “别急啊!就在北湖弄堂那边的废墟里跟丢了。人突然就不见了。跟着的人蹲守着等。约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又出现了。后来她来了码头。”   “她到码头来了?”   “是,我的人远远看她在码头转了一圈就出去了。紧接着就回了盛家再没出来!”   贺林气死了,“你们一群猪啊!知道她干了啥吗?弄松了木料垛的爪钉。今天早上一开工就砸死了一个工人!”   那人张口结舌的看着贺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柳丹阳忙走过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卷钱递给那人,“不管你们的事!你们把人盯住了,就算完成了任务!辛苦了,这钱跟其兄弟们分分。回去好好休息!”   那人并没有跟柳丹阳接触过,见他出手大方,高兴的接过钱走了。   贺林觉得很没面子,自己找的人没把事情办好。“干嘛还要给他们钱,事情都没办好!”   “他们做的是对的,只要不伤害到幼音,其他的我都能忍。这不过是盛幼霆泄愤的小孩子行为罢了!”顿了一下柳丹阳又问:“家里的人手够吗?”   “你担心他会去柳公馆闹?”   柳丹阳叹口气,“走吧,先回家去!”   “还得想想办法才行,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子,由着他胡闹,真烦人!”   “我的小舅子,你烦什么?”   “你小舅子我才烦呢!要是旁人,我就一顿揍!往死里揍!简直就是个祸害!”   柳丹阳有些头痛的叹了口气,“可不是,幼音那么疼爱她的弟弟,我就是再气也不能随便拿他怎么样!”   贺林担心的说:“放着这么个□□在身边,真是不放心啊!就看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狠辣到极端。光明正大的对抗还好,就怕他放暗箭!我们防不胜防啊!总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他才好!”   柳丹阳想了想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只要他不要太过分,我就先由着他。对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幼音说!”   贺林瞪着他,目光在无声的控诉,都死了人了,还不算过分!柳丹阳心虚气短的回过头,不看他的眼睛。    ☆、婚后的生活   盛幼音坐在花园的树荫下看书。书是她从柳丹阳的书房找来的。柳丹阳的藏书有很多从国外带回来的英文小说。英文盛幼音只会几个简单的词句,远达不到读小说的地步。幸好还有一些中文大部头的名著,盛幼音挑来挑去,挑了一本《西厢记》读。她虽然也念了好几年书,但因为家里头的烦心事,心思也不在念书上头。书念的马马虎虎,看的也不多。后来去拍电影,也是因缘际会下被电影公司的导演相中。她当时一心想着经济独立,现在自己想来,也有逃离盛家,呼吸新鲜空气的意思。   她把《西厢记》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念得不太专心。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就转变了身份,从盛家的大小姐摇身变成了柳家的二少奶奶。因为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对婚姻从未有过期望。平心而论,柳丹阳对她不坏,甚至可以说太好了。但正因为太好了,她才更加觉得不真实。总觉得稀里糊涂就被他骗了来。她当然爱他,也相信他也爱他,就是不知道这爱能否持久!   又想到盛幼霆和盛南凯不干不净的关系,她又长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祸害了谁。就从目前弟弟干下的这些事情,想来他也吃不了亏。但他联合这盛南凯算计她的事,在她这里却没那么容易翻过去。她想如果幼霆如果能从此乖乖的,兴许自己过几年能原谅她。但她心里直打鼓,盛幼霆是能乖乖的人吗?她自认不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人。盛幼霆对唐家和张妈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不可原谅,但做都做了,既然已经无法挽回,自己也做不到去告发他。只是林小燕还得想个法子从局子里弄出来。本来就欠人家父亲的命,还害她青春年华的被杀头,这实在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她又叹一口气,少不得还要央求丹阳想想办法的。   盛幼音脑海里思绪乱飞,一会自己,一会弟弟,又想到柳丹阳码头工地出了人命,不知处理起来棘手不棘手,心里替他着急。   她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柳丹阳和贺林已经火急火燎的赶回柳公馆。柳丹阳见家里太太平平,如花似玉的娇妻恬静的坐在树下看书,他心里十分满足。盛幼音见他回家,忙迎上去喊道:“丹阳,回来了!”不知道事情是好是坏,她也不着急问。   柳丹阳不动声色的说:“嗯,事情处理完了。是工人们不小心!我已经交代工地管事的妥善处理了。放心!”   贺林停好车,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柳丹阳的话,他翻了个白眼进屋去了。刚进屋电话就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下,说了一声:“稍等!”撂下电话就朝屋外喊道:“二少奶奶,电话!”喊完就看见柳丹阳脸色不善的看他。紧张么?嘿嘿,就要你紧张。   柳丹阳看见贺林一脸奸计得逞的快意,估计跟盛家的小煞星没关系,便跟着盛幼音进了屋。盛幼音拿眼睛询问贺林,谁呀?贺林用口型回答她,电影公司!   瞬间,每个人的心脏都平平顺顺落回到各自的腔子里。盛幼音接起电话,是电影公司的经理。先是说了些恭喜新婚的客套话,等寒暄的差不多了方才说:“盛小姐,咱们的新电影首映定在这个月八号,到时候请您一定出席一下!”   盛幼音回头看了一下柳丹阳,对着话筒说:“不参加行吗?经理,你知道的……”她顿了一下,原想说我才刚刚成亲,可又一想,这也不是不参加的借口。幸好那边经理立马打断了她的话,“请盛小姐一定不要推迟。这部电影我已经看过样片了。您和白光表演的十分精彩,一定会大火的!”   盛幼音想起彩排她明明答应了后来也没去,实在不好推脱只要轻轻“嗯”了一声。那边经理十分高兴,“到时候请盛小姐一定带着柳先生来。我们好几次电影首映请他他都有事没来。”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拼命游说她参加呢,盛幼音不想与他多说,胡乱应付了几句,问清了时间地点,挂了电话。   “电影首映礼?”柳丹阳问她。   盛幼音点点头,“还让请你一起去呢!”   “是汪如海吧!他是邀请过我好几次。他呀,是惦记我的钱呢!”   盛幼音不欲给柳丹阳找麻烦,忙说:“那还是推脱了吧!不去没什么的。”   柳丹阳笑着说:“你的电影我都不去,那怎么行!去,肯定要去的!”盛幼音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到八号还有好几天。她也不劝他,说不定到时候他有事,自然就去不了了。   吃了中午饭,柳丹阳又趁着睡午觉的时候跟盛幼音缠绵了一阵子。等睡了午觉起来日头已经西斜了。贺林心知他必然和盛幼音腻歪,也不打扰他的好事,早就跑去找白鹤之了。   日子有滋有味的过了两日,盛家再无动静。柳丹阳相信,那日工地的事情就是盛幼霆发脾气报复他。他让贺林招呼那些暗哨盯紧些,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时日拖的久了,兴许盛幼霆就能习惯姐姐嫁人的事实,也许就消停了。   新婚的日子过得犹如蜜里调油。柳丹阳每天去上班总是尽快把事情办完,然后早早回家陪娇妻。他们家人口单薄,又没有长辈在侧,没有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剩下的就是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柳丹阳把自己在外求学的那些经历讲给盛幼音听。她听得津津有味,心生向往。他们两个人柳丹阳总是说的多些,盛幼音默默的听,也会适当的提问。他是表现尚佳的讲述着,她是忠实虔诚的聆听着。   柳丹阳也有私心,他说这么多,也希望盛幼音也能说一说她的过往。虽然对她受过的苦也断断续续有所了解,然而这一定不是全部。盛幼音能无所顾忌的当成故事讲述时,那她就真的坦然了。然而她总是缄默。柳丹阳也不逼她,他心高气傲的想,时日还长呢!   这一天柳丹阳下班回来早,盛幼音前一天晚上被他折腾的狠了,正在补觉。柳丹阳进了门,问迎出来的女佣,“幼音呢?”   “二少奶奶在楼上睡午觉呢?”   柳丹阳看了一下客厅的大座钟,“都快四点了还在睡!”   他上楼推开卧室的门,盛幼音裹着一条薄毯睡的正香。他走过去俯身在她露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幼音,醒醒,醒醒!”   盛幼音从熟睡中醒来,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放大的柳丹阳的脸,伸手推了推他。“丹阳,你先干会别的事,让我再睡会!”   柳丹阳坐在床边,把她拦腰抱起来,轻轻在怀里晃她。“还睡呀!你都睡了三个小时了。快起来,我带你吃饭去!窦门汀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开业大酬宾,打五折呢!”   “柳先生,你不至于连个牛排还吃不起吧!”盛幼音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   柳丹阳继续逗她道:“从前是吃的起的,现在多了张嘴,将来还要再多几张嘴,我可不得精打细算么!”   盛幼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凑到跟前笑着说:“没关系,你太太演电影也是有一笔可观的收入的。”   “从前是有,以后可没了!”   盛幼音闻言从他怀里坐起来,“你不让我去拍电影了?”   “当然,不让你那么辛苦了,留下家里享福!”柳丹阳伸手刮了刮盛幼音的鼻子。   盛幼音侧头躲过,“喂,你还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怎么这样封建!”   “我哪里封建了,出去工作多辛苦,待在家里享福不好吗?”   “不要,在家里待得久了就成闺中怨妇了!”   盛幼音的反应大大出乎柳丹阳的意外。他虽然接受新思想教育,可身边接触的太太们都是一结婚就待在家里。他的母亲,包括他远在国外的嫂子都是这样,他理所当然认为盛幼音也应该这样。但盛幼音却不这样想,她当初被盛南凯欺负惨了,总想着独立自主。小时候又耳濡目染妈妈终日在家里无所事事,爸爸不回家她就六神无主的样子,她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这不是柳丹阳第一次看盛幼音倔强的样子。当初去电影公司找她,她千方百计的躲着他,而他就是被她狡黠的倔强所吸引。心里清楚,她并不是无害的小猫,利爪都藏在肉垫子里呢!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   柳丹阳站起来笑着说:“行,先不说这个!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盛幼音从床上跪起来,视线与他齐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他,“那你同我去电影公司上班?”   “如果有好的剧本,又有导演邀请你的话,就让你去。”   盛幼音笑着跳起来,她在柳丹阳脸上重重亲一口,“丹阳,你真好!”说完跳下床去换衣服。   柳丹阳被她的好情绪感染,暗想,小样,不让你去拍电影不行,不让导演找你还不容易!    ☆、白光的来访   白光从没来过柳公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去柳公馆怎么走。叫了黄包车,前两个车夫都说知道在哪里,可到了以后才知道此柳公馆非彼柳公馆。第三辆车终于走对了路,但到了柳家门口他又不想进去了。因为时间已经是饭点了,找进去说不定让人以为你故意挑这个时间来找饭吃。白光就是这样一个人,算不得粗心,也算不得细腻,却又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安放了太多的自尊心。   他下了车,结清车资,在柳家的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柳公馆所在的位置是全城最贵的区域。门口长街上一溜的银杏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地上躺着两个死去的蝉,他脚尖去拨弄,发现其中一只腿儿还在微微动弹。呵,已经立秋了!他其实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北湖弄堂失火的第二天刚好是立秋,他亲手把自己对盛幼音的爱慕埋葬在火后的灰烬中,那之后的一场暴雨给了暑意当头一击,天气虽然又回温,但到底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白光心生怜悯,把地上的死蝉和即将死去的蝉用脚尖拨到路边,防止被人踩到,又捡了两片叶子给它们盖上。做完这些,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心头到时略略的轻松了一些。   白光本来是想着就在这长街上溜达溜达,等柳公馆午饭过后再进去寻人,谁知正在长街上溜达的时候被从外头回来的柳丹阳碰上。柳丹阳认识他,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是电影明星。他让贺林停下车,从半开的车窗中审视他,面上和颜悦色的问:“白先生在这里是?”   白光见他如浴春风,是个得意万分的模样,心想如果跟他说自己在这里看风景估计他也不信,于是实话实说:“我来找盛小姐!”   柳丹阳又看了他一秒钟,确定这个人实在连对手都算不上,于是大度的下了车,说:“她在家呢!不过现在是柳家二少奶奶了。走,进屋说。”   白光犹豫了一下,便慢了两步,跟在柳丹阳身后进了柳公馆。贺林当先把车子开进去,盛幼音看见车子进来便从屋里迎出来,正碰上柳丹阳和白光并肩走进来。对于白光她并不十分坦然,看到他找到家里心突突的跳。她勉强打起笑脸跟他打招呼:“白光?”原本是想问好,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疑问。   柳丹阳到是无所谓的很,他伸手自然而然的揽过盛幼音的肩膀,说:“在街上碰到了白先生,今天的午饭做了什么,能不能用来招待客人。要是不行出去吃也行。”   白光囧的不行,他忙说:“我吃过了!你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见最近前的贺林面上满是嘲弄的笑容,又忙辩解的说:“真的!”   “现在才刚刚十二点,白先生从家过来路上也得一个小时,周围又没有饭店,你肯定跟我客气呢!”柳丹阳笑着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他领着白光来到餐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算不得十分丰盛,但颜色好,闻起来香,十分下饭。   白光真是饿了。看见一桌子饭菜才想起来,自己早上一醒来就合计要来找盛幼音,一想到要来找她心里就紧张,紧张的连早饭都忘记吃了。他抬头看站在柳丹阳旁边的盛幼音,她身上是她一向偏爱的素色衣服,一袭月牙白的滚边旗袍,以前披肩长发挽了一个发髻松松的盘在脑后,气色比从前要好,面庞白皙,眼睛灵秀动人。他在心里用力的看了她两眼,画句点似的叹一口气,下决心要做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爷们。柳丹阳和盛幼音并肩而立,郎才女貌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白光心中叹息归叹息,但让自己输掉的这个对手至少不算埋汰了自己。他胡思乱想一通,也不再客气,在柳丹阳的边上坐下。   白光虽然饿的很,却食不知味。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贺林的加入更加让谈话轻松活跃,但那融洽是别人家的。柳丹阳把白光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却并不放过他,问白光:“白先生,在《秋兰》那部电影里,你和‘秋兰’是真亲吗?”   白光有些尴尬,其实不止一人问过他这些问题,就连唐雪晴也私下问过他。   “当然不是真的?”白光还没回话,盛幼音抢着答。前两天柳丹阳差点不同意她再去拍戏,她可不能让他有疑虑。   白光点点头:“都是借位,不能真亲的。不过拉拉手,亲亲额头是可以的。”   “亲额头和拉手也可以借位的!”盛幼音补充道。   贺林看着面无表情的柳丹阳忍不住心中暗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借位吗?这样,这样?”他用借位的方式比划着亲吻自己的手指。   柳丹阳瞪了他一眼,决定不再放任话题的走向,他夹了一颗西蓝花放到盛幼音碗里,问道:“白先生今天来找幼音是为了什么事情?”   白光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把嘴里的米粒咽尽,放下手中的筷子说:“我其实是来找盛小,哦,不,柳夫人,帮忙的。”   “帮忙?”   白光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让柳夫人帮忙跟你说说,看能不能早点关系把林小燕放出来?”话及此处,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索性放开了说:“柳先生人脉广阔,跟警察局的人也熟悉,一定能想想办法的。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盛幼音放下手中的筷子,扭头看着柳丹阳。   柳丹阳安抚的握住盛幼音搁在桌子上的手,说:“林小燕杀人证据确凿,救她出来有难度啊!”说完握了握盛幼音的手,止住她想求情的话。   白光垂下头,“柳先生,我知道你跟警察局王队长关系深厚。我还投递无门的时候,你就见了林小燕好几面了。你也知道我表妹家先是被灭门,接着又发生了大火,现在连雪晴也失踪了。雪晴失踪前最紧张林小燕,所以我就是散尽家财也要把她救出来!”   柳丹阳有他自己的想法,就算白光不来央求,为了盛幼音他也会想办法救林小燕出来。只是此事比较棘手,盛家咬定不松口,加上人证物证俱全,想要光明正大的放出林小燕是不可能的。但明面上的办法不好想,见不得光的办法倒是一抓一大把。今天之所以不贸然答应主要也有为难白光的意思。谁叫他当初对盛幼音存了非分之想,还让他瞧见他在片场占盛幼音便宜的事。柳丹阳审视白光,话锋一转问道:“这事白先生直接来找我就好了,找幼音做什么?莫非白先生还有其他的事情?”   白光一听有戏,张口就要说话。脑中灵光一闪,马上闭了嘴。唐雪晴之前老是骂他猪脑子,如今与柳丹阳一对比,可不就是猪脑子。人家分分钟就能看穿他的心思。然而有些话不能贸贸然说,他拿不准柳丹阳对盛幼音的事情知道多少。人家才刚结婚,若是因为自己的话才生了嫌隙就不好了。于是他敷衍的笑笑,“哦,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只是跟柳先生不熟,幼音和我毕竟合作过,我是想求她帮我跟你说说好话呢!”   柳丹阳看着他笑,白光也礼貌的回笑。然而笑着笑着,柳丹阳就板起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先生还想跟幼音求证一些事情吧!   白光脑子里轰的一响,脸上血色尽失。   盛幼音的手微微颤抖,她疑惑的看着柳丹阳,不明白他干什么揭人伤疤。柳丹阳旁若无人的对她笑,话却是对白光说的。“你想问幼音,唐雪晴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她做的!”   白光低着头不回答,柳丹阳等了一会,方才又说:“你自己都不相信,何必还跑来问呢!今天我就明确的告诉你,不是!”   白光如芒刺在背,他支吾了半天,最后说:“对不起,盛,哦不,柳夫人。雪晴失踪前言之凿凿,加之她跟你起了冲突的当天夜里唐家就着火了,她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也是着急了!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会做这些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盛幼音纵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堪往事,但也只是个普通人。也善良也盲目。善良的性情遇上了盛幼霆,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情。她护短帮弟弟隐瞒罪行,但隐瞒归隐瞒,心里的愧疚却半分不少。唐雪晴的失踪十之八九都跟盛幼霆有关,她不去问他,除了生他的气逃避他而外,还在心里担心唐雪晴已经遇害了。面对白光真诚的道歉,她的良心跳的八丈高,指责她,批判她。她几乎要落荒而逃了,眼睛里涌上来湿意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柳丹阳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他笑着对白光说:“误会幼音的事情白先生不必自责。说实话,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怀疑幼音。今天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林小燕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过我答应你,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白光目的达到,走的时候轻轻松松。他的担子都卸到了盛幼音的身上    ☆、电影首映礼(一)   柳丹阳从盥洗室出来,看见盛幼音垂头搭脑的坐着。他走过去捧起她的脸仔细端看,她面色苍白,脸上没哭,心里在哭呢!   柳丹阳俯下身朝她的唇上咬了一口,盛幼音伸出手抵住他胸口使劲推他,谁知一推他,他干脆欺身靠上来。盛幼音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柳丹阳面上带着笑,一丝惧怕也无的凑上来继续亲,一只手已经解开几颗旗袍的盘口,把手伸到她胸口了。   盛幼音有点害怕了。柳丹阳看起来斯斯文文,可一到了床上就化身为野兽。她招架不住的向后缩,“别闹了,你一会还得去公司,快抓紧时间休息会!”   *****   盛幼音受不住的双手抓住他乱来的手,“哎,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啦?”   说完向后退了一步,抓住已经松开的旗袍两襟,左右一用力,只听咔啦啦一阵响,盛幼音胸前春光大开。   她气恼的踢了柳丹阳一脚,“就不能好好脱吗?急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见咔的一声响,自己的胸衣带子又被拉断了。她真的要哭了。   ****   “不好!”盛幼音气呼呼的说。   ****   ****盛幼音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她被他扭折着抱在怀里,可就休息了一会,*****柳丹阳大汗淋漓的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幼音,什么都不要想,有我呢!”   盛幼音转头看他,“柳先生,到今天为止我弄坏了我两件旗袍,三件内衣。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粗暴。”   柳丹阳捞起搭在床边的衣服,笑着说:“哦,在家里还穿什么衣服啊!”他一只手摸着她的****,小声说:“以后在卧室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穿了!”   盛幼音拍开他的手,恨恨的骂道:“流氓!”   “就流氓你了,怎么样!你都不知道,我忍到现在才办了你有多么不容易!”   这话题是没法谈下去了,盛幼音推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爬起来去洗澡。她两腿战战,几乎走不稳,又忍不住回头对瘫在床上的柳丹阳骂道:“禽兽!”   被骂成禽兽的人几乎大笑起来,厚颜无耻的说:“我就当你夸我了!”   盛幼音砰的关上浴室的门,被柳丹阳这么一折腾,阴郁的心情到是一少而空了。   日子平平顺顺的过了几日,很快就到了八号。盛幼音一大早就开始梳妆打扮准备电影的首映式,柳丹阳也特意空出来这天陪她去。两个人都很重视这次活动,一来盛幼音自从结婚后就没出过柳公馆,二来这也是他们新婚夫妇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而言,都需要呈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原本想着他们结婚,又强行带走了盛万生,盛幼霆必不罢休,要打上门来。结果这半个月偏偏十分风平浪静,除了工地上的事故外,盛家的两个儿子,尤其是那个疯小子几乎没有任何的动作。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动作。盛南凯到大商来过一趟,他带来了转让丰源码头厂房时签的合同,当着柳丹阳的面把合同撕毁了。当初约定的是柳丹阳离开盛幼音,并支付一笔钱,丰源码头的厂房就给他。柳丹阳当时就签了支票给盛南凯,钱是结清了,人却没放手。   那天盛南凯把支票还给他,说:“码头的厂房就当是盛幼音的嫁妆了。”   他意思表达的简介,柳丹阳也不客气,收下支票简洁的回应他:“你这个样子,到还有跟幼音一家人的样子,但盛幼霆若是还要折腾他姐,我就把他弄得再也折腾不动!”   盛南凯打了一个哆嗦,明明自己是来示好的,看来柳丹阳不怎么领情。他是个生意人,勉强带着笑说:“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希望之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就按一家人的情分过。”   “这样最好不过!你看好你家的那个疯小子……”柳丹阳面上也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   今天是盛大的电压首映礼,柳丹阳不放心,总担心盛幼霆会借机搞事情。他让贺林安排了好几个人提前去剧院踩点,要求他们如论如何也不让盛幼霆出现在盛幼音的面前。他甚至给盛南凯打了电话,再三叮嘱他看住盛幼霆。盛南凯嘲笑的问他:“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让他们姐弟见面吗?”   柳丹阳说:“如果可能的话,盛幼霆永远消失最好!”   盛南凯打了个激灵,气的啪的挂上了电话。   盛幼音已经试过了三件旗袍,都不满意,不是觉得太素就是觉得太艳,要不然花色又有些过时了。柳丹阳耐心的看她换来换去,最后亲自替她挑出一件来。他问她:“干什么这么紧张?”   “不紧张!”   柳丹阳把那串珍珠项链拿出来给她戴上,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撒谎!”   盛幼音愣了一下,他却没了下文。她推他一把,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掏出一管口红,又在唇上涂了一层,然后嗔怪道:“我刚涂的口红,都叫你吃了去了!”   柳丹阳砸吧砸吧嘴唇,装出陶醉的样子,“嗯,口红一涂到你唇上,都变得香甜了!”   盛幼音被他的甜言蜜语雷的不轻,红着脸扭到半边不看他。   她心中有事,郑重其事的打扮自己,兴致却不太高。柳丹阳也不点破,耐心的陪着她装扮完毕,同她一起出门。   等上了车,盛幼音还是忍不住问道:“丹阳,刚刚为什么说我撒谎?”   “真要说?”   “嗯!”   “你想着盛幼霆可能会借此机会去看你,你想让他看到你过得很好!但你又怕刺激到他,引得他犯病。你又想见他,又怕见他,心里矛盾的很,当然紧张了!”   盛幼音被他说中了心事,忍不住鼻子又酸了。她哽咽的说:“丹阳,从小到大,幼霆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这么久过!我担心……我怕……”   柳丹阳竖起一根手指头挡住她的嘴唇,“幼音,答应我,无论他说什么,千万别心软。好么?”   盛幼音呐呐无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剧院人头攒动,热闹极了。除了两位主演,还有好几位当红的明星。柳丹阳当初也是炙手可热黄金单身汉,如今被盛幼音收入囊中自然也有很多眼红的人。很多人过来恭喜他们新婚,柳丹阳又少不了同他们寒暄一阵。   盛幼音落了单,有几个认识的女星走过来跟她说话。其中一个酸溜溜的说:“盛小姐,你嫁是嫁的好,只是太简单了些!连酒席都没摆上两桌!”   盛幼音心中冷笑,赞她说的妙,用‘简单’把‘寒碜’代替了。意思到位,还不得罪人。她顺着她的意思假装不无遗憾的说:“谁说不是呢!”   那女星又指着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说:“盛小姐,你这珠子品相真好!前来天我在来福门市场也见到这么一串!真的是以假乱真,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旁边一个女人接话道:“哟,来福门全部都是假货,你怎么逛到哪里去了?你还缺钱么?”   那女星忙说:“呸,说的好像你不缺钱似的!这里头呀,只有盛小姐,娘家有钱,夫家也有钱!当然不会戴假货的罗!”说着她凑上来想伸手摸摸那珍珠项链。盛幼音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手。这谈话让她索然无味,实在厌烦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办法啊,将就看大家…… ☆、盛幼音的失踪   平心而论电影十分精彩。导演甚至考虑到盛幼音刚刚嫁给柳丹阳,将白光亲吻她额头的镜头都剪了。演到高潮的时候,影院里的人全部都唏嘘感慨。盛幼音心中十二分无奈,我的命运比之更加跌宕起伏。   她把头附在柳丹阳耳边小声说:“丹阳,我去趟厕所!”   柳丹阳忙起身要与她同去。她按住他,“你干什么?”   “陪你!”   从不断变换的光线里盛幼音看到自己在柳丹阳眼中小小的倒影,她对他甜甜的笑了一下,“不用,你好好看电影!”说完弓着腰走出过道。她其实并不太想上厕所,电影院里闷热的空气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烦意乱,电影放映之前她四下看过,没看到盛幼霆。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想见到他还是不想见到他。柳丹阳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这让她十分紧张,这紧张直接变成胸口的一团气,噎的她恶心想吐。   柳丹阳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扭头问身边的贺林,“人都安排好了吗?”   贺林觉得电影怪好看的,心不在焉的答他,“放心,都安排好了!我刚才问了一下,没人看见盛幼霆来。”   柳丹阳见他不甚专心,在黑暗中踢了他一脚。贺林被踢的生疼,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放心吧!现在已经封场了,之前我专门四下看过,他确实没来!”   盛幼音从影院出来,通往厕所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白炽灯惨白的光线并不明亮。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回响。拐角处站着一个男人,正靠在墙上无聊的抽烟,看见她过来,对她笑着打招呼,“柳太太!”。盛幼音礼貌的冲他笑着点点头,她认出来那个人是贺林的一个手下,电影放映前一直跟着贺林转来转去。   厕所里空荡荡的,她随便挑了一格走进去,蹲下的时候通过隔断下部的空隙,看到旁边的隔断里有一只穿红色高跟鞋的脚。她窸窸窣窣的方便完,站起来的时候又看了那脚一眼,不怪她好奇,实在是那只脚太大了。   她从隔间里走出来,在洗手台前洗手。身后传来冲水的声音,红色高跟鞋的主人出来了。盛幼音下意识抬头从镜子里看去。这一看犹如兜头一盆雪水泼下,她僵立在当场,半天才僵硬的回过头。盛幼霆穿了一身女装,带着披肩假发,纵然是化了妆,她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盛幼霆对着她妩媚一笑,“姐!”   盛幼音呐呐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浑身直哆嗦,纵然是知道盛幼霆常常穿着她的衣服四处干坏事,但真的见他这样,仿佛万蚁啮心般的难受,一句话说不出来,唯有眼泪替她做了表达。   盛幼霆还在笑,他洗了手,对着就镜子涂抹口红,嗔怪道:“姐,你怎么才出来呀,我在厕所里等你快一个小时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来?”盛幼音摸了一把眼泪。   “不知道!就赌一赌运气呗!”盛幼霆满意的对着镜子左右扭头查看。他把口红放进手包,挽起盛幼音的手。“姐,这么久没见我,要不要跟我走一走?”   盛幼音甩开他,对于这个弟弟她无能为力到极点。她绝望的想,他已经二十多岁,自己对他负责不起了。   盛幼霆并不生气,他又一次抓起她的胳膊,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撒娇,“姐,你就真的那么狠心,不要我了,不管我了吗?”   这话戳中了盛幼音的伤疤,“管你?怎么管你?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管的着吗?我从来都是按着你想要的方式管你,从今往后你自己管你自己吧!”   盛幼霆瞪着她看,半响方道:“我知道,你这都是气话呢!我的姐姐最疼爱我!我以前做的事情不对,你生气是应该的。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听你的话,再不那样做了!嗯~姐姐~”   盛幼音看着面前造作扭捏的弟弟,一把拂开他的手,“听我的话就赶快回家去,你这个样子像什么样!”说完转身就走。   盛幼霆没再挽留她,他从手包里又拿出粉饼来,一边对着镜子扑粉一边说:“姐,你想不想见见唐雪晴?”   盛幼音呆住了,她转过身看着盛幼霆卡白的脸和血红的嘴唇,“她还活着?”   盛幼霆咯咯的笑了,“我以为你会问‘你抓了她’,看来你知道北湖弄堂的火是我放的。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谁叫她欺负你,还差点害你受伤。姐姐,在我心里你最重要,比南凯哥都重要……”   盛幼音打断他的话,“别拿他跟我比较!你快把她放了!”   “放她可以,你陪我吃顿晚饭我就放她!”   “我吃过了!”   “我还没吃呀!我们就去吃西餐好不好,影院旁边就有一家。”   盛幼音失去了谈话的耐心,有打算转身就走。岂料盛幼霆在他身后幽幽的说:“哎,这唐家小姐也挺可怜的,还有白光,整天没头苍蝇般找她。本来一顿饭就能救她性命的。姐,要不说我们是亲姐弟呢!你的心也够硬的!”   盛幼音一味拒绝他,除了还在生他的气外,也因为害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拖累了柳丹阳。这么多的人命,她本来就良心不安,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难堪。她停下考虑了半分钟,问:“真的只吃顿饭就把唐雪晴放了?”   “嗯!”盛幼霆兴高采烈的说。他走过来挽住姐姐的手,带着她向外走。   走廊里贺林的人又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从袅袅的烟雾里,他看见盛幼音和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亲热的手挽手从厕所里走出来。他心里有些纳闷,自己在这走廊里站了快一个多小时了,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去的厕所?他诧异的多看了两眼,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对着盛幼音点头哈腰笑了笑,由着她们走过去。   姐弟两人顺利的走出影院,走到马路边时,贺林安排在大门口的人发现了盛幼音。看到盛幼音和陌生人站在一起,他狐疑的走过来,“柳太太,你要去哪里?”   说话间那人走到跟前。盛幼音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盛幼霆却镇定的很。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那人,“哦,影院里太闷,我跟盛小姐出来透透气!”那人“哦”了一声接过烟,盛幼霆啪的点燃打火机猛的递到那人跟前,那人条件反射向后一仰头,只听噗的一声响,一柄尖刀已经插入他腹中。   盛幼音看盛幼霆与那人虚与委蛇,心中纳罕他竟有如此耐心,谁知下一秒钟变故横生。她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无声无息插入那人腹中,嘴里大叫:“幼霆,不要!”然而一切都晚了,她看他拔出了刀子,又狠狠的插了一刀。她转身就跑,忽然脑后一阵剧痛,身体软软倒下,意识消散前她竟然想,原来刀子插到肚子上就像插到豆腐里,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柳丹阳在黑暗中又一次看了看出口,盛幼音还没回来。他拐了拐身边的贺林,“幼音去的有点久。”   贺林被电影吸引,笑他:“离开这么一小会就舍不得了?我安排的人都很可靠,放心!”   柳丹阳放不了心,他站起来决定去看一看。影院外的过道上,贺林安排的人蹲在地上抽烟,面前已经攒了一堆的烟头。看见柳丹阳出来,他讨好的站起来,“柳先生!”   “柳太太呢?”柳丹阳问。   “柳太太上了厕所回去了呀!哦,有个女人跟她一起的。手挽着手,看起来挺亲密!”   柳丹阳脑子里嗡嗡响,“她们朝哪里去了?”   那个人大约也觉得不妙,挠挠头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朝……回去了呀……”   “你进去叫贺林出来。”柳丹阳冲他大喊,说完拔腿顺着过道朝影院外头跑去。   一口气跑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门口倒着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下的血迹流出长长一道。就这么会的功夫,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柳丹阳着急昏了,恰好贺林出来,他抬起手朝他挥出一拳,贺林下意识偏头躲过。他安排在剧院里的人哗啦啦站了一片,柳丹阳指着他们,恨恨骂道:“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啊!废物,全都是废物!把人给我在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贺林懊恼极了,自己信誓旦旦,转眼就把人给丢了。他蹲下检查了地上的尸体,心里愧疚,“要打骂人可以,等人找到了再说!我现在去盛家要人。”说完带着人转身要走。   柳丹阳叫住他,恨恨的说:“留两个人,把尸体弄走!电影快散场了,别被其他人撞见。弄些水把地面也冲一冲。”   贺林知道他这是保护盛幼音的意思,不管盛幼霆犯多么大的事情,她总是不想弟弟吃枪子的。然而贺林却不这么想,他心中暗暗发誓,敢动我的人,我也要叫你三刀六洞!    ☆、盛南凯的思考   柳丹阳和贺林闯入盛家的时候,盛南凯在床上睡得正香。贺林上前给了他一巴掌,他半边脸立马肿起来了,可人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睡着。   柳丹阳铁青着脸拿起床头的牛奶杯看了看,又看了看盛南凯嘴角的哈喇子,“他被下药了!用水泼试试!无论用什么法子,赶快把他给我弄醒。”   有人忙端了水来,朝着盛南凯兜头泼下去。这招还真管用,盛南凯悠悠的醒转来了。他半天没弄清状况,还以为身在梦中。贺林上前又狠狠给了他两耳光,他的脸肿的像馒头一样,疼痛是他立刻清醒了。他怒从心气,从湿淋淋的床上跳起来,大骂道:“柳丹阳、贺林,我□□妈!欺人太甚!”   贺林的妈他是操不成了。贺林几乎是飞起一脚踹到他下半身。盛南凯一声惨叫,身体从床上飞出去,砰的落到地上,他蜷成一个虾米,疼的捂住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柳丹阳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盛幼霆呢?”   盛南凯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他惊恐的睁大眼睛。这个世界上最要他命的就是盛幼霆,柳丹阳带这么多人闯进家里来找盛幼霆,他如何能不紧张。   柳丹阳看他半天不回答,接着说:“我不想为难你!你痛快的告诉我盛幼霆上哪里去了,也好少受点罪!”   “他,他在屋里睡觉!”   柳丹阳一把抓起他,把他拖到隔壁房间。盛南凯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但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到,盛幼霆的床上空荡荡的,被褥整整齐齐根本没动过。   柳丹阳把他扔到地上,“今天晚上盛幼霆去影院把幼音带走了,你告诉我,他会把她带去哪里?”   盛南凯心跳如雷,他惊慌失措的问:“什么?他把盛幼音带走了?你们怎么搞的,这么一大群人守着还能把人弄丢了?”   这话深深的刺伤了贺林,他奔过去,一把从柳丹阳手中把人夺过来,一记耳光过去,盛南凯犹如一个麻袋飞了出去。他恨恨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妈的,别废话!快说,盛幼霆把人带哪儿去了?”   盛南凯捂住脸,疯了,都疯了。看着贺林朝他走来,他慌忙说:“我不知道!”   贺林气的脸色都变了,一脚就朝他胸口踹了上去。盛南凯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搅碎了,口中仍不停的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柳丹阳失去了耐心,他对贺林挥了挥手,转身走出盛幼霆的屋子,站在过道里,听贺林全力收拾盛南凯。盛南凯惨叫连连,却一口咬定,他不知道盛幼霆去了哪里!佣人们在楼梯口躲躲闪闪的偷看,没有人敢冲过来护主。柳丹阳听着屋里的惨叫声,心中一叹,盛家这样的商贾大家,连个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皆是因为有盛幼霆这样一个变态的缘故。   眼看就要把盛南凯打残了,贺林出来问:“小先生,看来他真的是不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盘问过留在盛家这里的暗哨。他们晚上确实看到一个女人从盛家出去,没疑心是盛幼霆,所以……”   柳丹阳心烦意乱,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把人都撒出去,赶紧给我满城找!”   柳丹阳走进屋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地上的盛南凯像死猪一样大口呼吸,他满脸都是眼泪和鲜血,待缓过劲来就呜呜的哭出声。   想来他所掌管的盛家产业并不比柳丹阳的大商差,可如今因为盛幼霆,他竟被欺负到这个分上。他心有不甘的痛哭,转念一想,自己今天所得一切都来源于盛家,为了盛幼霆受这些苦也算是报恩。这个想法让他悚然一惊,内心某个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那么和盛幼霆在一起的那些过分的事情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他是盛家的儿子。如果自己喜欢男人,那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盛南凯心思百转千回,一时喜一时悲,渐渐止住啼哭,心思游离天外。他到是寻着这个机会,把这些年从没有想过的念头仔细转了个遍。   柳丹阳见他渐渐平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一会欢喜一会忧愁,知道他陷入了魔障。他站起来吩咐备车,这个肮脏的地方呆不下去了!   盛幼音醒过来,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黑暗。她后脖颈有些疼,想伸手揉捏一下,一抬手才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在一起。她用力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发现双脚是自由的。她摸索了一下,自己仿佛躺在一张床上,她挪到床边,从床上下来,脚下是坚实的地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站起来就跑。没跑出几步,手上一紧,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并发出绳索张紧后‘嗡’的响声。   “姐,你醒了!”黑暗中盛幼霆说道。   盛幼音不答,她瞪大双眼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听见黑暗中有咔咔的响声,还有盛幼霆平静的呼吸声。她想刚才自己大概是太紧张了竟然都没听见盛幼霆弄出来的细微的声音。   盛幼霆听不见姐姐的回答,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墙洞里摸出一盒火柴。‘嚓’的划亮一根。微弱的火光亮起,盛幼音本能的举起双手微微遮挡了一下眼睛。   盛幼音点亮了墙洞上的一根蜡烛,笑着姐姐说:“我可以不点灯,到是忘了姐姐不习惯了!”   在跳跃的烛火里,盛幼音看见自己正站在一间砖砌的屋子里。一块块大青砖堆叠成低矮的穹顶,在黑暗里十分逼窄迫人。她低头发现自己双手被绳子缚住,一条麻绳从两手之间穿过,顺着麻绳看过去,靠墙还有一张单人床,那麻绳就捆在单人床的床头上。   盛幼音使劲挣了挣,那绳子捆的十分结实,凭她是挣不断的。盛幼霆笑着看了看她,低着头又开始忙活手上的事情,他坐在另一侧石壁旁的一个小马扎上,身上还是一袭女士的旗袍。脚边堆着一堆木棍,他正拿着一把刀子,把木棍两头都削成尖尖的形状。他已经削了很多,脚边堆了一堆木屑,还有一大捆没削的木棍杂乱的堆在不远的地上。   他笑着看盛幼音折腾了一阵,说:“姐,柜子上有水和饼干,你要是饿了就吃点。要是想上厕所的话,床尾有个木桶。”   盛幼音挣脱不了束缚,心浮气躁,大吼道:“我不饿,放开我!”   “那可不行,放开你你又要丢下我跑了!”   “那你要怎么样,想要捆我一辈子吗?”盛幼音愤怒的嘶吼道。   然而无论她的火气多么旺盛,盛幼霆还是慢悠悠的说:“姐姐,别怕,就算捆你一辈子,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盛幼音沉默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任何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垂着头坐在床边,眼泪哗啦啦的流,不知道丹阳着急成什么样子。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她后悔极了,不听他的话就要吃亏。现在这样的局面是自己作来的!   盛幼音素来知道弟弟吃软不吃硬,她强摁下怒气,放缓声音说:“幼霆,快点放开我,姐姐这样难受!”   盛幼霆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想了一会,坚定的摇摇头,“不行!”   盛幼音慢慢退回床上垂头丧气坐下,泪珠子噼里啪啦落下。她先是低着头啜泣,后来干脆仰头放声痛哭。盛幼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他一直在内心把自己当女人,却从来没有如此丰沛的感情。他慢慢走过来,伸手去掰姐姐的脸。盛幼音拐了一下想挣脱他,谁知他双手犹如铁箍,硬生生把她僵硬的脖子掰的朝向他。他专注的看她,盛幼音被他认真的样子唬住了,止住哭泣,一下一下打嗝。   盛幼霆终于放开她的脸,他搓了搓被泪水浸润的双手,喃喃的说:“当初我要是这么哭一哭,妈妈也许就不会故意把我扔在北湖弄堂了。”想了想又说:“姐姐,如果你跟柳丹阳结婚之前,我也这么大哭拉着你不放,你会不会可怜我,不丢下我了?”   他说的时候盛幼音正打了一个嗝,前半句她只听清了‘妈妈’二字,后半句自动忽略,她顺了顺气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妈妈把你怎么了?”   “姐,你知道吗?九岁那年我并不是走丢的,是妈妈把我扔在了北湖弄堂。她对我说,‘你这个样子,只能跟妈一起死了!’我抓着她的衣袖哭,她把我丢在唐家的白杨树底下,对我说,‘你待在这里,妈去给你买勺饼!’我一听勺饼马上不哭了,乖乖站在杨树下等她。等啊等,一直到天黑了她都没回来。后来唐家跑出来一条狗,冲着我咬,想赶我走。我怎么能走呢,我还要等妈妈买勺饼回来。可它扑过来咬我,我打不过它,只能跑。那天好黑啊,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我跑着跑着就掉到这里头来了!”    ☆、难堪的过往   盛幼音听傻了。盛幼霆九岁那年走失过一次。本来是妈妈领他出去玩,结果到傍晚妈妈一个人回来了,说弟弟走失了。爸爸生了好大一通脾气,发动了所有的人手满城找他,几乎把城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结果过了一个星期,他坐着黄包车自己回来了,浑身脏兮兮,衣袖破了,脚也扭了。爸爸激动坏了,也不管他脏不脏,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妈妈也哭了,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淌了一脸,甚至伤心的晕厥了过去,此后就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好多天都爬不起来。她以为妈妈是高兴的,是因为对弟弟失而复得的喜悦所以才卧床不起,谁知这中间有这般多的隐情。   盛幼霆手上动作不停,他削好一根棍子,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根削起来。一边削一边继续说:“妈妈是最早发现我喜欢做女孩子的!你不知她背地里教训过我多少次,然而我总是改不了。我就喜欢你的花裙子,就喜欢抹她的口红。她打我,拧我,咒骂我。可不管怎样,我都很喜爱她,直到她把我抛弃!”盛幼霆的声音停顿几秒钟,仿佛在思考,在确认。   他端坐在小马扎上,专心致志的削木棍,但手上的动作并不妨碍他思考。“嗯,姐姐,我说的可是真的,那以前我最喜爱的人就是妈妈,她那么漂亮,太漂亮了!我想怎么能有那么漂亮的人,而这个人还是我的妈妈!”   盛幼音听他声音渐渐低下去,讲的十分动情,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暴雨夜过后的那个清晨,妈妈的棉布睡袍吸饱了水,像个口罩着她瘦弱的身体,她脸色那样苍白,苍白的像即将被泡烂的纸……   盛幼霆突然提高了声音,把盛幼音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那天夜里我被唐家的狗撵着掉进这里,我的脚扭了,躺在地上两天都不能走路。等好些的时候我拖着伤脚四处转了转,一开始眼睛不太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摸着墙壁瞎走。最后饿的没力气了,在墙角又坐了一天。我以为我就要饿死了,有个老鼠跑到我摊开的手掌中啃我的手指。我一下就抓住了它。我用牙齿撕开它的肚子,喝它的血,吃它的肉,然后又缓过来了。于是我又开始走。不知道走了几天,终于走到了一处有光亮的地方,还有一段直通地面的梯子。于是我就爬了出来。姐,你知道吗?我明明是从唐家屋后掉到泄洪渠的,结果出来的地方已经到了码头。我在路边拦了辆黄包车,把脖子里的金项圈给车夫,让他送我回家。”   盛幼音从不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她呆愣愣的替母亲辩解:“妈妈也许不是故意的……”   盛幼霆冲着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她当然是故意的!不过我也报了仇!”   盛幼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报仇?”   盛幼霆看着姐姐纯洁的面庞,心中涌出怜悯,他有些不忍心看她痛苦的样子,笑着说:“嗯!唐家的狗啊!等我身体养好了,我专门去了唐家,拿着掺了老鼠药的包子给那狗吃。把它药死了后,又把它扔到了泄洪渠里,喂了老鼠!”   盛幼音眼里的盛幼霆素来都是温和的,这当然有她对他疼爱和爱护的感情色彩在里面。从前他一旦发起脾气,顺着他些也就好了,从来不会记恨很久。他有睚眦必报的小性子,也曾经生气剪破她的衣服,好几天不理她的情况发生。但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她从不知道私底下弟弟曾做过这些以性命相搏的事情。   她看他手里忙个不停,烛光从他侧面照过来,半边脸映在背光的黑暗里。是了,她从来都看到的是他朝着光亮的一面,而黑暗的一面他不让她看,那她就看不着。盛幼音的心里涌起怜悯,九岁的孩子在黑暗中呆了一个星期,他一定害怕,一定伤心。脚扭了身体不能动的躺在那里,听老鼠在周围跑来跑去,心里该有多么害怕。她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回来后不说出实情?”   盛幼霆抬起头朝她看过来,这次终于把整张脸完全溺在光线里。白瓷般光洁的面庞上是淡淡的笑容,他轻飘飘的说:“一旦熬过来了,我就不在乎了!困了那几天,让我发现妈妈并不是妈妈,也值!”   “不,不,妈妈怎么会不是妈妈……”盛幼音忙辩解道,可对弟弟做出那种事情的妈妈,她有意义的辩解半句也讲不出来。   盛幼霆朝她笑笑。他终于把棍子削完了。他放下刀,抱起一大捆木棍站起来伸手拿起墙洞里的蜡烛。盛幼音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盛幼霆转回身看她,“没有光会害怕吗?别怕,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把一捆木棍夹在腋下,拿着蜡烛向外走去。   盛幼音又喊了他几声,也不见他回头,光亮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终于渐渐消失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她坐在黑暗中,只觉的四周的压迫感更强,仿佛黑暗中有无数隐隐绰绰的影子在摇摆舞蹈。她想大声喊叫,可嗓子里最终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她不敢叫,仿佛这黑暗中有许多无法预测的东西。一旦她出声便会蜂拥而来。有风把小腿吹的凉飕飕的,仿佛有冰凉的双手在碰触她,她吓得赶紧抬起腿坐在床上。忍不住眼泪又流出来了。   在黑暗中静坐了好一会,她听见有断续的声音传来。音节破碎,并不是完整的话语,更像是抓挠和剐蹭。这声音极其微小,刚才被盛南凯削木头的声音掩盖,一点都不明显。盛幼音竖起耳朵用力听,想起盛幼霆问她的话,‘想见唐雪晴吗?’她跪在床上,酝酿半天鼓起勇气对着黑暗大声喊:“唐小姐?唐雪晴?”她声音在房间里嗡嗡回荡,掩盖了其他一切的声音。没有人回应!   黑暗中的时间格外漫长,不过是过了一个多小时,盛幼音却觉得隔了一两天。她终于看见盛幼霆握着蜡烛回来了。   盛幼音看见光明,一瞬间竟有些激动,她问:“你上哪里去了?拿那些木棍做什么?”   盛幼霆有些疲累,他放下蜡烛,径直走过来仰面躺在床上。盛幼音被她挤得靠在墙上,她推他,“问你呢?”   盛幼霆翻身朝向她,单手支起脑袋,“柳丹阳,哦,现在要叫他姐夫啦!他肯定要来救你的,虽然不一定找得到这里,但我总得以防万一!我做了几个陷阱,招待他和他身边的莽夫。”   盛幼音气的浑身汗毛倒竖,“你也知道她是你姐夫,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快点起来去把陷阱给我撤了。”说完不停的推搡他。   盛幼霆被她推得一耸一耸的,他不生气,由着她推够了,方道:“姐姐,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妈妈’。妈不要我的时候,你搂着我睡觉,哄我开心。我要穿你的裙子,你就悄悄的让我穿。你还给我画了一幅画,我穿你的花裙子,手里是一只蝴蝶兰。太好看了!我想我是太幸运了,老天爷拿走我一个妈妈又送还给我一个妈妈!虽然你有时候也会教训我,但我知道,你在教训我的时候也是爱我的!”   “既然你知道我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付你姐夫!你做的那些坏事我们都没打算揭发。”   “错!既然你爱我,就要爱到底。”盛幼霆挨过来把头枕在姐姐的腿上,“姐,你为了他不要我了!”   盛幼音喉头发干,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挖空心思想要说服弟弟。“幼霆,你才是大错特错。就算是没有丹阳,一旦我知道你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情,也不会原谅你!你要我爱你,可你呢?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你让我以为自己有人格分裂,你让盛南凯跟我处处作对,你甚至杀了唐家的人嫁祸到我的身上,而我还偏偏以为那真的是我干的。你知道吗,事发那天,我浑浑噩噩去公司拍戏,有一场室外的戏在大青寨拍,我当时好想从寨子里纵身跳下大青崖。要不是怕你和爸爸在盛南凯手里吃亏受苦,恐怕我坟头的草都长起来了!你,你……”盛幼音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哭诉,“你真是太过分,太坏了!”   盛幼霆却油盐不进,“我做那些事情也是有原因的!我就是想你跟我一样。如果你也有病,不,如果你以为自己有病,有了妈妈的前车之鉴,你就不会跟别人走!”   盛幼音冷笑了一声,“你的如意算盘到是打得好!那你就可以杀人了!唐家的事,本来就是你插队发脾气,人家说你两句,你就杀人全家,那是九口人命啊!你这简直就是恶魔行径!还有肖医生,他做错了什么?你害的人丢了工作坏了名声还不够,……”   盛幼霆被骂的火起,心中的小恶魔蠢蠢欲动,忍不住说道:“肖医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啊,我真是小瞧你了。那你知不知道妈妈怎么死的?”   “妈妈?”盛幼音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各种不好的猜测纷沓至来,盛幼霆并不让他久等,他平淡无波的说:“她发现了我跟南凯哥的事情,同我吵闹,我不小心把她弄死了!”   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爆烈,盛幼音觉得头疼欲裂,她喃喃的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所以我不想你给她守灵,那样会让我觉得我做错了。于是我让南凯哥把你关到花房。”   盛幼音捂住耳朵,“不,不!”   “接下来我要柳丹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快要完结了,感谢一直陪伴着我的朋友。这本小说(如果可以称之为小说的话)估计大家不太满意,因为丹阳和幼音谈情说爱的情节太少了,他们的爱情也平淡了些。我的初衷是写一个烧脑的悬疑故事,结果差强人意。下一本长篇正在构思中,打算写一个纯纯的校园爱情故事,要有细水流长的爱情,还要有瀑布般的大起大落。请大家继续关注我。毕竟,像我这样的菜鸟,一发文,必沉底。 新文会在来年开篇,为了拉拢大家不要忘了我,今年还会奉上几个之前自娱自乐的中篇。有纯爱情的,也有鬼神玄幻的,敬请期待。 ☆、地下迷宫   盛幼音惊恐的双手握住弟弟的手臂,“幼霆,不要对姐姐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嗯,好么?”   盛又霆看着姐姐眼睛里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他伸出一只手给姐姐擦泪。盛幼音本能向后一躲,可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避无可避。盛又霆坚定的伸出手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秀气,因为削木棍的原因,指腹有微微的粗糙。   他感觉到姐姐的僵硬,面上笑意更深,轻轻的说:“姐,你紧张什么?这个地方连南凯哥都不知道,何况柳丹阳。就算他找来了,他们数个我一个,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盛幼音瞠目结舌,几乎本能的说:“不,不,谁都不要死!都不要死!”   她的话让盛幼霆很感动,至少到目前为止,姐姐再怎么怪他也没想过要他的性命。然而他却生了杀心。他没有告诉她,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柳丹阳找来而自己又打不过的话,那他就带着她一起死。盛南凯是要活着的,他要替他们收尸。   盛幼音哭的累了,靠在墙角睡着了。黑暗的地下世界阻隔了一切俗世的声音。盛幼霆心无旁骛回忆往事。想起妈妈有一次发病,冲进房间里要掐死他。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夏雷滚滚,闪电利刃一样划破夜空。妈妈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滴着水。她紧紧扣住他的脖子,脸色惨白,表情狰狞。起初他还反抗,后来全身慢慢失去力气,连手指都动不了了。视线模糊,眼前一片血光。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纱,他看见姐姐从红色的纱里冲过来,推开了妈妈。当气流涌进肺里的一瞬间,像有刀子切割他的五脏六腑。姐姐抱着大口喘气的他嚎啕大哭。看着又逼近的妈妈,死死把他护在身后。妈妈如风中蒲柳一般摇摇晃晃,她看了看拥抱在一起的姐弟俩,终于停止了动作慢慢转身走了。盛幼霆缓过劲来后,发现姐姐的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她的泪水像流淌的小溪,温暖又润泽。   那一晚上姐姐搂着他睡,她浑身瑟瑟发抖,声音都起伏不平。她说:“幼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爸爸,任何人都不要说,好么?妈妈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做的事不能算数。等她好了,她就会后悔这么做!你答应姐姐,一定不要跟别人说!”   自己的脖子疼的厉害,嗓子几乎都哑了,那会他还没有开始痛恨自己的母亲,特别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嘴里喃喃自语的问:“为什么?”   盛幼音会错了他的意思,只当他问的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忙说:“别说!不然妈妈就完了!不止妈妈,还有我们,全都完了!”   他虽然脖子疼的厉害,但姐姐的颤栗让他生出保护的欲望。也就是从那天起,他觉得,姐姐是离不开他的,他也一样,不然都得玩完。   妈妈去世后,有一次盛幼霆跟盛幼音提起这件事,她茫然摇头,并不记得有这回事。盛幼霆一度也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幻觉。然而今天晚上摸到她的泪水,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想姐姐之所以是个正常人,不过是因为她自我保护机制把她无法承受的痛苦和难过封存了而已。他乐观的想,如果把柳丹阳弄死的话,一开始也许她会难过,但若干年后,她也会忘记这件事的。这样的结论让盛幼霆心满意足,他靠着姐姐无比安心的睡去。   盛幼音睡的并不深,她很快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盛幼霆身边。绳子把自己的双手勒的生疼,她双手举起来看了看绳结,找寻可以下口的地方。牙齿刚咬上去,闻到一股子桐油刺鼻的味道,口里苦涩,差点就吐出来。   “麻绳都是用桐油泡过的,防腐又结实。”盛幼霆不知何时醒过来,他平静的看着姐姐。   盛幼音负气的放下双手,越过他跳下床端起桌上的水,一连喝了好几口漱口。盛幼霆皱着眉头说:“姐,太浪费了!要弄这些水我要走很远的路呢。”   盛幼音又狠狠喝了一大口,在嘴里漱了两下,重重吐在地上。   盛幼霆突然笑了,“看来给唐家小姐的水又要减量了。不能亏待姐姐,只能亏待她了。”   盛幼音扭过头看他,“唐雪晴在这里?她真的还活着?”   “本来是要弄死她的,结果你不声不响的就跑去跟柳丹阳结婚。我就想啊,她不能死的太快,所以又把她救活了!”   盛幼音走过来审视弟弟的双眼,“你说过让我见她的!”   盛幼霆在小小的床上滚了一圈,床板咯吱咯吱的一阵乱响,十分为难的说:“见是可以见,只是见过以后姐姐又要讨厌我了!”   盛幼音心中咯噔一响,想起唐家院子里身首异处的小丫鬟,声音颤抖的问:“你该不会是砍了她的手或脚吧?”   “那到没有!就是怕你认不出她了。”   “你把她毁容了?”   “没,没,没。她就是太瘦了,瘦的有些脱形了!”   盛幼音实在无法想象记忆里丰腴饱满的唐雪晴能如何瘦的脱形。她可是一只手就能让白光动弹不得的。   “你带我去见她!”   “我累了,再休息一会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   “那见过之后呢?我肯定不会放她走的。我救她的时候她看到了我的脸。她已经知道是我杀了他们全家了!”   这是个大问题,盛幼音并没有仔细的想过。她颓然的走到床边坐下,心中主意纷飞,却没有一个可用的。她不想唐雪晴死,可也做不到让弟弟偿命。她想自己终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又想,若是丹阳知道自己的矛盾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呢?心中千百个念头飞转,最后向床上一倒,忍不住又呜呜哭起来。   “怎么又哭了?”盛幼霆坐起身把她扶起来,“大不了我把她捆着养一辈子呗!当然,要是我心情好的话。”   盛幼音透过泪光看他,心中暗想,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唐雪晴的命再说,这一团乱麻的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想到此处,便说:“你先带我去见见她吧。”   盛幼霆坐起身,解开系在床头的绳子,又拿起墙洞里所剩不多的蜡烛,对姐姐说:“跟我来吧!”走了两步回头看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姐姐,伸出手说:“别害怕,来抓着我的手!”   盛幼音把双手向后一缩,用实际行动拒绝了他。盛幼霆有些微微的生气,扭过身擎着蜡烛朝黑暗中走去。   盛幼音虽然双手仍旧被捆着,但身体以得自由。她跟随着弟弟手中的烛火出了小房间,外头一条长长的通道,一样的砌筑方式,青砖的拱顶,青砖的墙壁,青砖的地面。有干燥凉爽的风从通道中刮过,夹带了一股子陈旧的霉味。有那么一瞬间,她动过朝相反方向逃走的念头,可通道的那一头,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像一张大嘴,仿佛随时都在等着猎物的到来。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盛幼霆已经走的远了,他回身看慢吞吞扶着墙壁移动的姐姐,笑着说:“姐,你可别随便跑,这里头到处都是毒蛇老鼠,还有我为姐夫设下的陷阱。你不小心可能就会死掉的。”   他不说什么陷阱还好,一说盛幼音怒从心起也不跟着他了,直接拐进了就近的通道。盛幼霆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心中咯噔一声。他是个聪明人,料想这几秒钟的功夫姐姐定然跑不远,于是举着蜡烛慢慢往回走,走了几步把蜡烛向旁边的通道一照,盛幼音果然脸色苍白的站在通道的进口处,想来她也是怕的,竟没有向里多走。   盛幼霆成竹在胸,笑着问:“那我们不去看唐雪晴了?”   盛幼音狠狠的瞪着他,从小通道中走出来,当先向着刚才的方向走去。约么走了一二百米,盛幼霆领着她出了主通道,拐进一个小支路。这个通道比主通道略窄些,盛幼霆跟她解释说:“咋们主城下边有两条大的泄洪渠,被几十条这样的小通道连接着。”   正说着,盛幼音看见烛光的范围里突然现出一个挂在木架子上的人来。那人歪着脑袋,脸上蜡黄的皮肤紧贴在头骨上,一双萎缩的眼睛凹陷下去,而嘴唇包不住的牙齿向外突出,更显得面目狰狞。   盛幼音吓得哇的一声惨叫,靠着墙壁软软的滑到在地。她意识模糊的瞬间,还清晰的感觉到失去水分的尸体上罩着的宽大外衣仿佛被风鼓动,在微微摇摆。她闭上眼睛,身体无法动弹,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听见盛幼霆跑动的脚步声,他蹲在她身边,拍打她的脸,叫她的名字。她用尽全力抿紧双唇,牙关咯吱咯吱作响,很快就感觉到满嘴的血腥味。   盛幼霆一把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她大口喘息,舌头上的疼痛感弥漫开来,终于渐渐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再见唐雪晴   有什么声音在耳朵里嘎嘎作响,盛幼音仔细听了片刻,突然忆起挂在木架子上的干尸,他暴突的牙齿上下咬合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她毛骨悚然猛的睁开眼睛,入目是盛幼霆放大的脸。   “醒了?”看见姐姐醒来他高兴的问。   盛幼音慢慢坐起来,一点点靠后挪动,尽量离他远远的。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想说,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罪恶感统统涌上来。唐家灭门案事发之后,她曾想过等妥善安顿了盛幼霆和爸爸,她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死了之。后来遇到柳丹阳自杀的心就渐渐淡了。再后来知道是盛幼霆杀人嫁祸她后,她震惊又愤怒,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维护,说来原谅这个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比原谅自己更加容易。虽然一个人呆着或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唐家灭门案中被满城疯传的砍头女仆,但眼见为实远比传闻来的更加震撼和具有冲击力。她第一次想,也许当初就该让妈妈把他掐死。这一切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自己的纵容和维护,谁知道今后还会出现多少这样的事情。   盛幼霆欺身上来,眼睛盯着她看。他目光鹰隼一般犀利,“姐,你怎么了?”   盛幼音打着哆嗦,问道:“我刚才看到的死人是谁?你还杀了多少人?”   盛幼霆沉默了,他的沉默不是愧疚和不安,而是在权衡如何告诉姐姐她能更容易接受。他可不想再看见她晕倒。想了半天也没有注意,盛幼音也不催他,但灼灼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最后他轻描淡写的说:“哦,你眼花了吧,哪有什么死人!”   “没有?我明明亲眼看到的,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盛幼霆从来没有耐心哄人的好脾气,他有些生气的说:“说了没有就没有,你那是幻觉。要是不信,我再带你走一趟!”   盛幼音一下子蹦起来,她朝他吼道:“走!”   盛幼霆盯着她看了半响,生气的说:“走就走,不过先说好了,如果没有的话,你就别想再见唐雪晴了!”   “你威胁我!你凭什么威胁我,凭什么?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杀了你都不过分。现在还把我关在这里,你,你……”她气疯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骂他是疯子,是神经病。一旦他真的发起疯来,说不定又会干出血流成河的事情。   “你骂我!还想杀了我!我,我……你背着我嫁给柳丹阳,我都没有想你死!”盛幼霆气坏了,他站起来把床边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啊’的大叫一声跑出去了。盛幼音看他背影霎时融入黑暗,她绷起的肩膀慢慢松下来,又忍不住放声大哭。等哭的累了才突然意识到盛幼霆这次并没有带走蜡烛。她脑中灵光一闪,如果盛幼霆没有再把她捆在床上的话,那她就可以用蜡烛烧断手上的绳索。她下意识站起来抬腕看了看,立马惊喜的跳了起来。她晕倒后,盛幼霆慌乱中虽然没有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但却没有再把她捆在床头上。   她跳下床跑到放着蜡烛的墙洞边,蜡烛只剩下最后的一点,融化的烛泪几乎要把蜡心给完全淹没。她忙不迭的把手腕上的绳子拿到烛火上烧,动作太猛,带起来的风势几乎把蜡烛给弄灭了。她赶紧收回手,看小小的火苗晃动了一下又稳稳的燃烧起来,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想到之前好像看到过桌子上放着一把蜡烛,刚才都被盛幼霆抚到了地上。她在地上寻摸了一阵,找到四五根,每根都摔成了好几节勉强由烛芯连着。她点燃一根蜡烛,待火苗燃的旺了就凑过去烧手上的绳子。浸了桐油的绳子并不易燃,火苗把她的手燎的生疼,她强忍着痛,终于点燃了绳子,点点火星落在她脚背上,她跳着向后退了两步,再看的时候,双手已经得了自由。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扯了枕巾,把刚才找到的蜡烛和几块饼干包进去。水不好带走,桌上的碗刚才被盛幼霆打碎了,她蹲下身,把头伸进陶罐里,咕噜噜喝了个饱。一切弄妥当了,端起蜡烛出了房间。出了房间就愣住了,茫然不知该向那边走。   她不知道盛幼霆去了那边,生怕走到半路碰上他。想了半分钟,决定还是先找唐雪晴。盛幼霆说她还活着,盛幼音想,那自己就不能让她再死了。而要去找她,少不了还要走刚才看见死尸的通道,她哆嗦了一下,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凭着刚才的记忆慢慢摸索着走过去。   她顺着弯弯曲曲的通道走,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小的岔道。她不记得刚才盛幼霆领着她走过几个岔道,但肯定不是第一个就拐。于是她又经过了两个岔道。微弱烛光里的泄洪渠完全都是一个样子。盛幼霆说只有两条主通道,可她看来根本不止,因为后来经过的几个岔道口都完全一样大。到第四个岔道的时候她停住了,觉得刚才并没有走这么远就拐了,她转身朝后看了看,拿定主意拐进了第四个岔道。她心跳的砰砰响,一个劲跟自己说,摸着左边的墙壁,不要看右边,一直走,别害怕。然而很快她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并没有遇到前一次看到的干尸。   一出了小通道,她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向左还是向右。大不了就是再被他捉回去,她一咬牙,正准备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时,又听到了细微的咔咔声。她凝神听了一下,略微迟疑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命运这一次眷顾了她,大约走了一两百米,她就看见吊在木架子上的唐雪晴。   一开始盛幼音并没有认出她的人,而是先认出了她的衣服。她还是做少年郎的打扮,西裤马甲,脚上的短靴只穿了一只。盛幼音奔过去,烛光照到唐雪晴的脸时,她又吓得蹬蹬后退了几步。她瘦的几乎脱了形,皮肤苍白,虽然没有贴在头骨上,但也差不多了。她瞪着眼睛,视线却很涣散。虽然自己举着烛火站在她面前,但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双手一下一下微微蠕动,拿指甲剐蹭木头,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盛幼音见她双手被捆,指头还能动,便放了心。她朝她喊道:“唐小姐,唐雪晴!”   喊了大概十几声,唐雪晴才朝她看过来。她被关在这快一个月了,早已混淆了现实和幻想,看着面前的盛幼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亢奋。盛幼音举起蜡烛四下看了看,看到墙上有一个火把,她拿了蜡烛把火把点燃。轰然而起的火苗霎时照亮了整个通道,她终于看清楚唐雪晴被绑在靠墙壁的木架上,木架用爪钉固定在墙上。她去解她身上的绳索,那绳子比捆她的粗好几倍,也被桐油泡过,十分坚硬。她解了半天都解不开,又点了蜡烛来,也不管唐雪晴听不听的到,她对她说声得罪,就举起蜡烛烧绳子。   火苗燎到唐雪晴的皮肤,她微微的瑟缩了一下。还知道疼,应该还有救。盛幼音心中一喜,又掏出一根蜡烛点上,双管齐下烧那些绳索。终于把唐雪晴放下来,她软成一滩烂泥,盛幼音扶住她,感觉她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她把她扶到墙角,发现墙角的地上有个一小陶罐,陶罐上扣着一个碗。她揭开碗看了看,惊喜的发现罐子里还有小半罐水。忙倒出一碗来给唐雪晴递到嘴边。当水碰到她的嘴唇,她猛的挣了一下,尽全力大口吞咽起来。但她的气力早就所剩无几,大部分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只咽下去了一小半。   盛幼音耐心等她喝完,又扶着她坐了半晌,方才轻轻问道:“唐小姐,能吃东西吗?”   唐雪晴被关了这些天,早就绝望了,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然而这幻觉又这样真实。她想自己可能是快死了,既然如此,说不定能在幻想里满足一下愿望,于是积攒起力气一个字一个字说:“能!我想吃德府的烤鸭,还有至善厅的酱驴肉。”   她音量微弱,盛幼音凑到她唇边才勉强听清楚。盛幼音咽了咽口水,自己被她都说的饿了。她捏碎一块饼干用水泡软了放到唐雪晴嘴里,唐雪晴努力的咽下去,饼干软软的,甜甜的,简直比烤鸭还好吃。一连吃了好几块,她还张嘴要。盛幼音知道她饿了很多天了,不能一次给她吃的太多,便不再给她。   唐雪晴慢慢闭上眼睛,她轻轻的问:“这是幻觉吗?真的好真实啊!饼干好甜好香!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干了。”   盛幼音眼泪簌簌向下掉,她让唐雪晴靠在自己的怀里,“唐小姐,对不起!我为弟弟对你们家做的那些事情道歉。你放心,这次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会救你出去,除非我死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顾念姐弟亲情不忍对弟弟下手,但看到那具干尸以及瘦成纸片的唐雪晴后,她就再也不能纵容他了。她在内心深深叹息,幼霆,自己的债自己还罢!    ☆、泄洪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马上要完结了,请继续关注我,后续会带来更多精彩的作品。反正我自己觉得会很精彩哈。   贺林带着人把城里城外翻了个遍,两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柳丹阳看他蔫头耷脑进来,知道没有好消息,气的操起桌上的瓷盅狠狠向地上掼去。一屋子人都屏息敛气,生怕引火烧身。   他双手叉腰在屋里焦躁的来回踱步,“这两天盛家有没有动静?盛南凯呢?”   贺林忙答道:“没有特别的!盛南凯闭门不出,也没见过盛幼霆的踪迹。”贺林见柳丹阳狂躁的来回踱步,忙劝慰道:“小先生,你别太急了。盛幼霆不会把她姐姐怎么样的。他也不可能关着她一辈子,过两天总会有线索的。”   柳丹阳气死了,还要等两天?不,他一刻都等不了。   他走回到椅子上坐下,疲惫的说:“你把以前在盛家盯梢的人叫来,我有话要问!”   贺林忙不迭的打发手下去叫人。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在盛家外头盯梢的人匆匆赶来了。来的几个人体型都很彪悍,一看就是练家子,看得出来在安排人手上贺林还是下了功夫的。   柳丹阳问:“你们在盛家外头也盯了这么久了,盛幼霆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统统都讲出来。   几个大汉低下头苦想,都不敢贸然答话。柳丹阳等的不耐烦了,用手使劲敲了敲桌子。一旁的贺林赶紧对那几个大汉说:“想起什么说什么,都说说看!”   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人站出来回答道:“盛幼霆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出门也是盛南凯陪同着下馆子或者上电影院。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柳老板结婚那天晚上了。有个女人从盛家出来,在大火烧毁的北湖弄堂我们把人跟丢了。我们以为被发现了,悄悄退出来,结果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人自己又出来了。再后来她去了码头。结果码头第二天就出事了……”   柳丹阳挥挥手,“这些都说过了,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在那以前和以后,还见过盛幼霆吗?”   “嗯,见过啊。虽然他不常出门,但几乎每天都会在花园里晃几圈。”那个人答道。   柳丹阳知道他们理解错了,他们还不知道盛幼霆就是那个女人的事情,于是又问:“我是说,在那之前和之后还有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没有!”几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柳丹阳盯着几人看了一阵,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北湖弄堂?北湖弄堂在大火过后只剩下残垣断壁,他为什么要去?去了都干了什么?在那里把人跟丢了,那种地方还能藏的住人吗?还一藏就是一个小时?”   几个人面面相觑,刚才答话的人答道:“那天晚上月亮很好,远远跟她到了北湖弄堂,后来看她到了一处地方,弓着身体向下一矮,人就不见了。我们不敢贸然上去查看,等了一会不见任何动静,才过去查看。她消失的地方在唐家屋后,是一条死胡同,墙也倒了半截。我们一开始以为她翻墙走了,也跟着翻过墙去,那边也没人。来回找了几趟,彻底把人弄丢了。”   “她是不是发现有人跟踪她了?”柳丹阳蹙眉问道。   “不可能!我们远远的跟着,他一直向前走,从没怀疑的回头或停下,应该是没发现的我们的。”   柳丹阳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用力咽下后,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周围的人具是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发飙,谁知他当先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走,去北湖弄堂看看。”   几个盯梢的人把柳丹阳和贺林领到唐家屋后,地上到处是残砖断瓦,还有没烧尽的木头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   贺林四下寻摸了一圈,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柳丹阳,话却是问那几个人,“就这儿不见的?”   一个大个子走过来,找准了一个地方,四下看看,又向下蹲了蹲,说:“嗯,应该是这里。她向下一矮,前面的半截矮墙一挡,人就不见了。我们不敢马上过来,稍等了一会还不见她踪影,等跑过来看时早就没人了。”   柳丹阳慢慢走过来,他看了看那人站着的地方,这块地方相对其他位置干净,几乎没有碎砖和木头,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火灾产生的浮灰,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蹲下去,用手刨开那层浮灰。贺林跑上来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灰弄开,扬起的灰尘呛的大家纷纷咳嗽。等那层浮灰刨开,众人发现,这地下并不是青石地面,而是一个铁盖板。一侧有一个提手,贺林拉住一提,只听哗啦一声轻响,浮灰乱飞,那铁板被拉开,下面是黑黢黢的地洞,有锈迹斑斑的铁质直爬梯一直通向洞底。   众人面面相觑,贺林问:“这是什么地方?”   有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探过身来看了看说:“这是几十年前修的泄洪渠呀。咱们这里地势低洼,一到雨季四面山上的水都从这里汇集了再排到海里。以前每到雨季就会被淹,后来请德国人帮忙设计了这个泄洪渠,城里这才不闹水灾了。十几年前城东和城西分别又修了两条地面排水渠,把山脚下的水直接汇集了排到海里,这泄洪渠基本就停用了吧!”   几个人目光直直看着他,那个人又解释说:“我小的时候不小心从人孔掉下去过,里头大得很,像迷宫样。”说完又不太放心的说:“我先下去看看!”众人分开一条路,他就顺着直爬梯怕了下去。   柳丹阳站着没动,贺林询问他:“下不下?”   他想了想说:“还是得先准备一下,至少得弄些火把这些照明的东西。还得再叫些人手。可以初步判断,那天晚上盛幼霆就是下到这泄洪区里消失的,这底下是他的地盘,还是要准备周全一些。争取一次成功,我不想任何人受伤。”   贺林知道他有顾虑,盛幼霆是盛幼音的弟弟,就算抓住了他,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如果不小心有伤亡,怕是会伤及柳丹阳和盛幼音的感情。   “要回去先吃了晚饭吗?”贺林看看西沉的太阳,问柳丹阳道。   柳丹阳看了看周围几个眼巴巴的壮汉,这一下去也不知道要待多久,他点点头,“不回去吃了,就近吧,我知道西门町有家很好的牛肉馆子,我带大家去吃牛肉。吃完了你赶紧召集人手。反正下面也一片黑,我们就趁着夜晚下去。”   贺林招呼下了地洞的那个人先上来。柳丹阳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入口,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盛幼霆做事完全凭喜怒而定,他掳走盛幼音,简直就是率性而为,根本没有考虑掳走后要怎么办。他不长远打算,这些年做下的事情能一直隐瞒不东窗事发,除了盛南凯的包庇配合,完全就是凭运气。然而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贺林要带着大家离开,柳丹阳说:“把洞口恢复原样,保不齐他一会出来。不要打草惊蛇!”众人忙不迭的把盖板盖上,又抚些浮灰盖上。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为燃尽的扫帚,把大家的脚印都一一拂去了。柳丹阳内心很满意,虽然盛幼音弄丢了,但不得不承认,贺林找的这些人还是很专业的。   到了牛肉馆,清蒸、红烧和卤味满满上了一大桌。一行人吃的欢畅。柳丹阳甚至要了一壶酒,每个人喝了一两杯。他说:“今天不能给大家多喝,意思一下提提神就行。等事情圆满办完,我柳某人自当到大酒店摆下酒席招待大家。”   众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个人问:“柳老板,有没有可能盛幼霆把柳夫人带出城了?”   贺林回答道:“不可能!一发现人丢了我们就先去了城门堵人,他带着他姐不可能动作那么快。”   柳丹阳吁了一口气,“凡事都有可能,只是他躲在城里的可能性大些。”他想说盛幼霆并不是喜爱周全计划的人,可贬低对手只能让自己的人掉以轻心,再加上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连盛幼音都被他蒙蔽了这么多年,他对只见过几面的盛幼霆又能有多了解呢。   柳丹阳夹起一大块卤牛肉放到嘴里咀嚼,却听见贺林问他:“小先生,电影院离北湖弄堂这么远,盛幼霆真的把他姐弄进泄洪渠了吗?”   小时候摔下去过的那人忙接话说:“贺先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这泄洪渠又不止一个入口,我当初就是在城东掉下去的。听老一辈的说,这种通风换气的口子城里四处分布,大大小小的有几十个呢!”   贺林‘哦’的点了点头。柳丹阳却有一种预感,笃定的认为盛幼音就在泄洪渠里。   吃完饭柳丹阳又买了一大堆熟牛肉外带,在防洪渠也不知道要待多久,还是需要带足水和食物。很快贺林又带了十几个人过来,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大家分散开前后脚去了北湖弄堂。    ☆、绝望的盛南凯   盛幼音搂着唐雪晴在地上坐了大约十多分钟。唐雪晴吃了饼干喝了水,身体虽然还虚弱的不行,但意识慢慢恢复了。她的手搁在盛幼音的膝盖上,隔着衣服有温热的触感传来。她眼眶酸涩,可体内没有水分供眼泪流出来。   盛幼音感觉到她的动作,小声问她:“还要喝水吗?”   唐雪晴用尽力气抬起一只手,朝着不远处指了指。盛幼音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块黑色布帘挡住了洞口。她听见唐雪晴费力的说:“去,你去!”   盛幼音问她:“你让我过去?过去干什么?”   唐雪晴也不解释,只是反复说:“去,去!”   盛幼音把她靠在墙壁上,看她勉强可以坐稳,便站起来点了蜡烛朝唐雪晴指的黑布帘走去。她掀开黑布帘,入眼是一具干尸,吊在木架上,一双深陷的眼眶正盯着她。她“啊”的一声尖叫。忙不迭退后几步,忙乱中蜡烛点燃了黑布帘,火光一冲而起,霎时把帘子烧得干干净净。唐雪晴在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桀桀怪笑,她积攒了半天力气,对蹲在对面墙角呆若木鸡的盛幼音说:“看,那就是你弟弟干的好事……我的爸爸……铁叔……唐家所有的人都在里面。”她声音很轻很弱,还断断续续,但盛幼音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字。她爬过来扶住唐雪晴,眼泪哗哗的流,嘴里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唐雪晴看了她一会,累得闭上眼睛,半晌后方轻轻的说:“你不用对不起……这是你弟弟的债……你说要救我,那可要想好了……你救我我承你的情,但如果我活了……他就一定得死!”   盛幼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沉默了半晌,蹲下把轻的像个孩子的唐雪晴背在背上,“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逃跑了,幼霆一定会找过来。”   盛幼霆烦躁的朝外跑,他很生气也很难过。姐姐从没有那样对对他凶过,她从来都是温暖又安全的港湾。而如今港湾里刮起了惊涛骇浪,他受了伤,急需要呵护和抚慰。然而他能想到的人只有盛南凯。   他一口气跑到唐家后门的出口,爬出地面,天已经完全黑了。四下看了看并无任何异常,封好入口,飞奔着跑到大路上招了黄包车回家。   盛家黑洞洞的,除了厨房亮着灯,其他的房间都没有点灯。盛幼霆‘咦’了一声,翻墙进入花园。他抬头看二楼一溜的窗户,暗忖,难道南凯哥不在家。一想到见不到盛南凯他觉得心中压抑的气流冲到头顶,简直就要把他的脑袋炸开了。他贴墙而上,一脚踢开了盛南凯的窗户。天空有薄薄的云,月亮被薄云遮住,发出暗淡的光线。就着这微光,盛幼霆看清床上的夏被里裹着一个人,那人听见动静扭过身抬头看过来。   “南凯哥!”盛幼霆惊喜的奔过去抱住床上的人。   盛南凯吓了一跳,他从床上跳起来到窗户跟前四下看了一遍,如临大敌一般关上窗户。他焦急的拉住盛幼霆的手问:“怎么回来了?没事吧?柳丹阳这几天找你找疯了。”   盛幼霆见盛南凯如此紧张他,心中在姐姐那里受的委屈瞬间化解,他跳起来把盛南凯抱在怀里,正要问他有没有想他却听见盛南凯‘嘶’的一声抽气。他忙放下他问:“南凯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盛南凯边说边拉着他转回床边坐下。   盛幼霆心中起疑,‘啪’的拧亮床头的台灯。他看见盛南凯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伸手去撩他的衣服。盛南凯在灯光了躲了一下,看见他欺身上来,忙按住睡衣的下摆。盛幼霆强行把他衣服聊起来,发现他身上更是青青紫紫,被打的好不凄惨。   “谁干的?”盛幼霆跳起来大声喊道,“柳丹阳?是他对不对?抢我姐姐,打我哥!他死定了,死定了!”   盛南凯忙上来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小声点!”他知道盛幼霆发起病来不好控制,生怕他去找柳丹阳拼命。这些年因为与盛幼霆的不伦恋情,他虽然是个商人却总于其他的人保持距离。现在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己竟一时找不出可以帮忙的人。说到底还是因为盛幼霆做下的那些荒诞的事情,他怕再也包庇不了他。   可是柳丹阳不找到盛幼音是绝不会罢休的。盛南凯握住盛幼霆的手,劝慰说:“幼霆,你把你姐姐还给柳丹阳吧!咱们不去招惹他,就这么好好生活行吗?他人多,个个都很能打,你功夫再好,双拳抵不过四掌。就算是为了南凯哥,求你了,把你姐放了吧!”   盛幼霆拿眼睛瞪着他,“不行!姐姐我也要,南凯哥我也要!谁要跟我抢,我就杀了他!”   盛南凯气的对他大叫:“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你一个人能杀几个人?”说道这里忙压低声音道:“柳丹阳身边起码有十几个功夫高手,你能杀的了几个?再说杀人被官家发现了是要偿命的!你以前是运气好,哪能次次都好运气。你再这么率性而为,谁也救不了你!”   盛幼霆一根筋的脑子消化不了他的话,“你谁说柳丹阳带了十几个人揍你?太过分了,太过了!”   盛南凯绝望的躺倒在床上,他的声音几乎都带着哭腔,“幼霆,哥哥求你了,求你了!把你姐姐放了,好么!柳丹阳只要你姐,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他不会告发你的!”   盛幼霆很生气,“说了不行!”他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都这样讨厌!”说完他跑到窗户跟前,一脚踹破窗户,飞身一跃而下。盛南凯追过来,看着他的影子轻的像云彩一样,呼的一下子跳出了围墙,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了。他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满心绝望的想,完了,完了!   柳丹阳和贺林来到北湖弄堂的时候,已经快夜里九点了。等人到齐了以后,柳丹阳说:“大家一定要首尾相顾,虽然盛幼霆只有一个人,但保不齐他弄点什么机关陷阱的。记住,安全第一,我不想有人员伤亡。”想了一下他又说:“碰到盛幼霆不要伤他,抓住他就行!他会功夫,且功夫不弱,与他缠斗的时候要小心!”   众人吆喝着低声答应。有人点起火把,要去掀开盖板。贺林突然喊了一声:“慢!”   他分开众人走过去,就这火光细细看盖板,然后说:“小先生,这盖板有人动过!”   柳丹阳凑过来看,贺林指着盖板旁边的一块砖头说:“刚才走的时候,我明明把这块砖放到了盖板上,现在砖却掉在一边了,而且,你看这浮灰的痕迹,砖头明明是滑下来的!会不会盛幼霆跑出来了!”   柳丹阳蹙着眉头,他问:“盛家周围看着的人都撤了吗?”   “是,这几天他都没出现,刚才我把人手都招过来了!”   柳丹阳后悔死了,他还是太大意,这一会功夫,根本没料想到盛幼霆会出来。他会不会把幼音转移了。他想了半天方道:“这里是最佳的藏人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把幼音带出来。这样,留四个人在这附近躲着,其余的人跟我下去。留下的人等我们下去了把盖板恢复成现在的样子。若是一会盛幼霆来了,你们也跟着他下去。小心些,不要被他发现了,我们对他来个前后夹击。”   贺林挑了四个人出来,又再三嘱咐他们小心不要让盛幼霆跑了。这才领着大伙下了泄洪渠。   明晃晃的火把点起来,火光霎时把通道照的亮堂堂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到过类似的地方,全都安安静静的向前走。贺林手上一左一右捏了一块板砖。走了几步,他把一块板砖朝前扔去,确定没有陷阱之类的再向前走。有人在身后说:“贺先生,你会不会太小心了,他就一个人,能搞出什么陷阱啊!”   说着那人朝墙壁上摸了一把,只听呼的一声破空响声,贺林一把扑倒身边的柳丹阳,旁边有人大声惨叫,火把有好几根都掉到了地上。柳丹阳爬起来一看,刚才说话那人的胳膊上扎了一根尖尖的木棍,木棍的尾部还连着一截细细的绳子。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围过来帮他处理,那人刚才还调侃贺林太小心,话音刚落就中了招,觉得丢脸竟然也不大叫,忍着痛由着大家伙给他处理伤口。   柳丹阳举起火把照了照泄洪渠的顶部,一架简易的机弩在微微晃动。这东西能出其不意的伤人, 好在每次只能发出一根木棍,杀伤力还算有限。   他问受伤的那人,“没事吧?还能走吗?”   那人也是条汉子,拿起粘了血的木棍看了看,朗声说:“小孩的玩意,破了点皮,没关系!”   柳丹阳点点头,对后面的人说:“大家小心,别碰墙壁!仔细看看四周、地上有没有绳子,有绳子千万不要碰。我估计前面还有类似的机关。千万要小心!”    ☆、救赎(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最后两张大结局一起奉送。谢谢一路追文过来的朋友,请继续关注我的新作品《明月照彩云》。   走了一阵子,又遇到好几个机弩。一一破坏了以后,向前大约几百米右边出现了一个分叉通道。大家举着火把照了照,贺林问:“小先生,要不要过去看看。”   柳丹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分散了,迷了路不好找人。”   一个大汉站出来说:“要不大家搁这等着,我过去瞧一眼。”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举着火把朝岔道跑去。刚跑出没两步,“啊”的大叫一声,直直朝下跌去。大家忙不迭跑过去,发现前面有个地洞,掉下去的大汉正死死扒住洞口的青砖。那青砖摇摇晃晃,眼看着就松了。有人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起来。等人安全了,探头出去看,大汉刚才拿着的火把掉在了洞底,把底下照的一览无余。这大概是后来塌陷的地坑,有一人多高,底下积了浅浅的一层水,一根根消尖的木棍插在松软的泥土上,做成了陷阱。那大汉吁了一口气,摸了一把冷汗,大骂道:“妈的,老子差点着了道交代在这里了!”   贺林也长出了一口气,这些人虽然是他花钱雇的,但也熟得很了,希望大家都没事才好。他转头对柳丹阳说:“小先生,看来你这个小舅子也是费了心思的,恨我们的紧,不整死我们不罢休啊。等抓到了他,就算不能要他的命,也一定让我们好好修理他一顿。这小子,太坏了!”   柳丹阳心中也是一吓,着实气恼。看周围的人都憋着一口气,于是说道:“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遇到这样的惊吓,大家伙更加小心。沿着直直的通道走了大约一百米,右边又出现了一个分叉。柳丹阳不管这些分叉道领着大家继续朝前走,大约过了三四个分叉的时候,左边竟然也出现了一个分叉。柳丹阳还是领着大家向前走,队伍中的一个人拿起火把朝那分叉照了一下,立马喊住了大家。   “柳老板,贺老板,这个不是分叉,是间屋子!”   柳丹阳转回来看,发现确实是间不大的屋子,正对着门洞靠墙一张单人床,床头边靠着一张桌子。靠门这一侧的地上一大堆木屑,还零乱散落着被烧断的绳子。贺林看了看地上乱七八糟的瓷片,皱着眉头说:“这不是防洪渠吗?怎么还会有房间?”   柳丹阳举起火把看了看墙上,发现还有些图纸残片,他想了想说:“这大概是当初防洪渠设计人员休息的地方,你看墙上还有些被水泡过的图纸碎片。后来被盛幼霆当做藏身的地方了。”   “藏身的地方?那……”贺林的话还没问出口,柳丹阳打断他的话,“幼音大概趁着盛幼霆跑出去的功夫,烧断绳索跑了!”   “跑了,别碰上机关了。”   柳丹阳眉头紧锁,他心里也担心,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幼音应该没有朝他们来的方向跑。   柳丹阳举起火把,朝房间的顶部看了看,发现床正上方的洞顶还贴着一副发黄的地图。他跳上床举着火把仔细看,高兴的说:“这是副地图!”他把火把递给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去撕地图,发现地图粘的特别牢实。从兜里掏出一把刀子,从边缝里伸进去,一点点起了下来。   地图拿下来,大家围在地图上看。贺林呸的吐一口唾沫,“这帮子老外,把地图贴在洞顶。得亏他们与众不同,不然早就被水泡的不能看了。有了这地图就好了,我们是从这里下来的,这几个岔道都有,地图很准的。”   图上写着外国字,但这难不倒柳丹阳和贺林。他们仔细辨认了一阵子,发现泄洪渠其实并不复杂,两条主通道,有很多小的排水通道与之相连。全城大约有三四十个通风口,除了唐家屋后的这一个,离剧院不远的风门路也有一个。盛幼霆大概就是从那里把盛幼音弄下来的。有了地图,大家走起来就轻松了许多,再向后走也没再发现有什么机关,柳丹阳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知道岔道是大部分是连接两条主通道的,柳丹阳让贺林带了几个人到通道的那一侧,两边的人同步前进,遇到短的岔路还能看见彼此的火光。   没走了一会,贺林那边的队伍突然叫嚷了开来。柳丹阳一听不对。领着大家小心翼翼从就近的岔道跑过去。他们举着火把,拐了个弯,突然看见通道里火光通明,贺林带着人堵在那里。柳丹阳跑过去,分开众人,之间一溜木架子,每个木架子上都挂着一具干尸。这样诡异的场景,饶是这些大汉,也纷纷觉得毛骨悚然。   柳丹阳看着面皮蜡黄的干尸,心中一动,问贺林:“是不是唐家失踪的人?”   贺林答道:“唐家?数量上对的上。只是全成了干尸面目上辨认不出来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旁边有人喊道:“大家过来看,这位是不是唐家的林铁。你看这块银牌子,好像他们门派的信物。”   有几个人凑过去看,大家都是习武的同行,林铁在这一行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高手,立刻就有人附和,“对呀,对呀,就是铁叔!”   柳丹阳长长叹了一口气,“把人藏在这里,任谁也想不到!看架势是活活饿死的!盛幼霆简直就是恶魔!”   “那边还有一副木架,木架上绳索是被烧断的!”贺林对柳丹阳说。   柳丹阳盯着贺林看了一眼,出来岔道去看另一条主通道的木架子。“这里还捆过一个人。会不会是唐雪晴?也许幼音到这里发现了唐雪晴,把她救下来了。”   贺林想了一下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跟着盛幼霆到这里来的原因。电影院盯守的人说,当时盛小姐和一个女人亲热的手挽着手一同出来,不吵也不闹,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端倪。”   柳丹阳叹了一口气,“一定是盛幼霆拿唐雪晴来威胁幼音,她才同他一同出电影院的。”   贺林点点头,招呼大家继续向前找。   柳丹阳正带着人在泄洪渠里找盛幼音的时候,盛幼霆已经返回了北湖弄堂。他一路狂奔,各种心有不甘。只叹自己没有□□,不然定要把所有的木棍都抹上□□。让柳丹阳和贺林,以及每一个揍过盛南凯的人都一命呜呼。他下到地道里,因为布下了机关,所以点了一支蜡烛。没走了几步发现一支木棍躺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木棍的尖头上还带着血迹。盛幼霆大惊,一路寻过去发现自己所有的机关都被破坏了。   他撒腿狂奔,终于跑到关姐姐的房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柳丹阳把姐姐救走了,这个念头在心中狂转,他闷头闷脑的出来,下意识朝绑着唐雪晴的地方跑去。   安静的甬道里,气流被他奔跑的动作带起,像有无数只手拉扯他多年来惯用的伪装。暴虐的情绪蠢蠢欲动,从身体最深处出慢慢膨胀,撑的她每一个毛孔都疼痛欲裂。他想要大叫,想要狂呼,想要把一切都撕成碎片。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舒缓让他爆炸的情绪。   他依次跑过八具干尸,在甬道的尽头突然停下。遮挡洞口的布帘不见了。他转回头看了看最近的那一具尸体,林铁歪着脑袋,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嘴唇萎缩,露出的牙床微张着。盛幼霆冲过去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你在笑话我?你张着嘴笑话我?你凭什么?”他又甩了林铁好几耳光,尤不解气,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只听 “喀拉”一响,生生把林铁的脑袋拔了下来。他把他的头颅朝地上一扔,看着那颗头咕噜噜滚了几圈停住,他终于出了一口憋在胸腔的邪火,仰头哈哈狂笑。   盛幼霆慢慢折回最开始的房间,在床上安静的躺下来。刚才疯狂的举动让他脱力,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好好睡一觉。然而怎么都睡不着,耳边嗡嗡嗡全是声音。有人说,这孩子完了,这么小就狂躁,这种病治不好。有人说他投胎想变个小姑娘,哪里知道投了个男儿身,要当女人的这种执念去不掉的。有人说,吃药可以,吃药,压抑住他体内狂躁的因子和女性化的一面,看起来就跟正常人无异。他脑袋疼的厉害,双手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些声音。他听见姐姐温温柔柔的对他说,‘幼霆最乖,姐姐爱你哟!’姐姐你说爱我,为什么又要去跟柳丹阳生活。他松开耳朵问那个温柔跟他说话的人,然而她只是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姐姐爱你。   盛幼霆翻身坐起来,听到姐姐又温温柔柔的说:“我们可能错了!”他在心里回答,‘当然错了,大错特错!’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一个微弱的几乎呓语的声音,“刚才就不该拐,你折过来折过去,可能现在已经是反方向了!”   盛幼霆悄悄的从床上站起来,贴着墙悄无声息向外走。他看到移动的微弱烛光渐渐包围了他。对面两个女人,一个脸上苍白无色,一个面皮蜡黄干瘪。他对她们笑,依然是温柔无害的脸,“姐,你带着唐小姐回来找我了?”    ☆、救赎(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原名叫《救赎》,新文创建的时候说跟别人重名了,后改成了《波罗揭谛》,其实就是梵语救赎的意思。虽然只有很少的朋友追着看完,但有你们在,就是我写文的动力所在。谢谢你们!新文《明月照彩云》今晚开坑,请大家前往围观。   盛幼音看见突然站在前方的盛幼霆,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万没想到,自己七拐八拐又回了最初逃走的地方。她声音打着颤,对唐雪晴说:“我就说嘛,刚才那个通道拐了弯,再穿过另一条通道的时候要向左。”   唐雪晴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她一心想着自己既然得了自由,即使用牙咬也要把盛幼霆咬死。   盛幼霆朝她们走过来,盛幼音背着唐雪晴仓皇后退。她体力严重透支,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她一把抱住唐雪晴,忙问道:“有没有怎么样?”现在的唐雪晴细胳膊细腿,她生怕把她再摔坏了。   眼看着盛幼霆一步步紧逼过来,盛幼音绝望的放声哭泣。忽然黑暗里有跑动的声音。有人从盛幼霆的背后朝他一脚踢过来。盛幼音忙举起刚才摔落在地上的小半截蜡烛。蜡烛倒在地上,蜡油浇了她一手。她“嘶”的一声呼痛,手指头上顿时起了一个燎泡。等举起蜡烛再看时,已有四个人与盛幼霆缠斗起来。丹阳来救她了,盛幼音不由得一喜,对着缠斗的方向大喊:“丹阳!”   盛幼霆与那几个人正打的激烈,忽听见姐姐叫柳丹阳。他以为柳丹阳真的来了,四下观望,一分神,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到墙上。盛幼音见他吃了亏,一心疼又忍不住喊道:“幼霆!”盛幼霆吐出一口鲜血,回头对姐姐一笑,提步上前,又与那些人打成一团。   埋伏在外的那四个人跟着盛幼霆下了泄洪渠后就一直听着声音悄悄跟着他。他们运气好,柳丹阳一行已经把盛幼霆布置的机关都破坏了,所以他们一直没点火把,仅凭着盛幼霆的脚步声跟到这里。听见盛幼霆叫姐姐,知道要找的目标人物出现了,这才现身出来。盛幼霆的功夫虽好,但以一敌四还是有些费力。加上泄洪渠狭窄,大家都有些施展不开拳脚。其中一个人退出来,奔到盛幼音身边,问:“柳夫人?”   盛幼音点点头,又冲打成一团的人喊道:“别伤我弟弟!”   那人得到确认一把抓起盛幼音要带她走,盛幼音忙不迭挣扎大叫:“唐雪晴,带唐雪晴!”那人只得一把把唐雪晴抓起来,见她瘦的皮包骨,不由大骇。都是刀头舔血的人,他很快稳住心神,一左一右夹住两个女人,纵身跃出,朝出口跑去。盛幼霆哪里能干,即便露出破绽也拼命追过去。后背重重挨了一脚,他借力飞出,猛地撞到了前面那人身上,霎时四个人滚成一团。黑暗中他抓起一个女人,发现那人很轻,应该是唐雪晴。他发狠一掌劈下去,眼看唐雪晴立刻就要毙命,幸而倒地的大汉循着他的掌风扑过来,把他推到了一边。   唐雪晴恨极了,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爬过来像牛皮糖一样紧紧抓住盛幼霆的胳膊不放。有人点燃了火把赶过来,火光把盛幼霆晃的睁不开眼。他一时甩不开唐雪晴,干脆一手拎着她一手抓住盛幼音的胳膊朝侧面的一个通道跑过去。然而刚跑了几步就“哗”的一声向一个坑中坠落而去。后面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住了盛幼音,只听“咔嚓”一声响,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把她的胳膊折断了。她啊的一声惨叫,盛幼霆下意识松了手,和挂在他身上的唐雪晴直直坠入坑里。只听几声“噗噗”闷响,众人七手八脚把盛幼音拉上来,举着火把像坑里看去,盛幼霆和唐雪晴绞在一起,几根木棍穿破了他们的身体。   盛幼音疼的满头大汗,嘴里大喊着,“救人,救人!”   见那几人站着不动,她挣着挪过去就着火光一看,弟弟嘴角挂着一道血渍,胸口和肚子上插了好几根木棍。唐雪晴依旧双手死死握住盛幼霆的胳膊,干瘪蜡黄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盛幼音厉声喊道:“幼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丹阳也犯了盛幼音同样的错误。他们不知道在那条通道与盛幼音错过,而后也走错了道,折返了回来。等他们听到动静赶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看了一眼坑底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盛幼霆终死在自己亲手制作的陷阱里,而唐雪晴也算求仁得仁,看着仇人死在自己面前。   “夫人手臂骨折了?”一个大汉说。   柳丹阳小心的抱起盛幼音向外走。贺林问他:“这里怎么办?”   柳丹阳想也不想的说:“如今这样甚好。先把地道封起来,找个日子把唐家的人和盛幼霆起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吧!”   盛幼音住进医院,她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梦见弟弟和自己冬天下雪的时候在花园里用框子捉麻雀。雪下的那么大,像纷纷扬扬的白糖。盛幼霆伸出舌头接那些雪花,尝了尝问姐姐,“姐,为什么不甜!”她跑回厨房拿了点白糖,对弟弟说:“你闭上眼睛再试试?”然后趁着盛幼霆闭上眼睛的功夫,把白糖撒到他的嘴里。他吧唧着嘴巴说:“嗯,这次是甜的了!”后来爸爸来了,他把弟弟抱走了,说弟弟得了病要去医院。她看见弟弟伏在爸爸的身上跟她招手,一边招手一边说:“姐,等我回来再吃甜的雪!”   盛幼音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睁开眼睛看见白色的屋顶,屋子里有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轻扭了扭头,柳丹阳发现了她的动静。看见她醒来,他惊喜的说:“幼音,醒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哗啦啦向下流,半天方道:“丹阳,弟弟没了!”   柳丹阳由着她哭够了,方才劝慰道:“不止你弟弟,唐雪晴也没了!幼音,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你弟弟杀那么多人,如果有因果循环,这就是报应!你难过我理解,但不要执着于这件事。如果他不死,唐雪晴出来也要找他寻仇的!”   盛幼音大恸,就算盛幼霆有一万条该死的理由,但于她而言,她唯一疼爱的亲弟弟没了!   在医院住了几天,柳丹阳日日陪着她,这天下午有事情被贺林叫回公司了。她吃了药昏昏欲睡,沉沉睡了一下午。醒来的时候看见床前立着一个人,夕阳的余晖让他的面庞陇上一层红光,他胡子拉碴,头发也乱蓬蓬的,竟然是盛南凯。   盛南凯见她醒来,单刀直入的问:“你回来了?幼霆呢?”   盛幼音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从前她无比厌恶的人,此刻是真的面带悲伤。盛幼音想,是男人又怎么样呢?至少他是真心喜欢幼霆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扑簌簌向下流。   “没了?”盛南凯颤抖的问。   “嗯!”   “他人在哪里?”   “地下?”   “地下哪里?”   “我不知道,进去出来的时候我都晕着……”   盛幼音看见盛南凯的双手在不可抑止的颤抖,他扑通跪下来,“求你,求你跟柳丹阳说一下。把幼霆还给我!”   盛幼音别过头去,她想起从来都是自己给他下跪,如今他跪在自己面前,却半点快意也无。她哽咽着说:“我答应你!你且回去等着。”   柳丹阳原本也打算要好好安葬盛幼霆,只是此事不好公开,死因无法说明。何况还有唐家的另外八具遗体。盛南凯要盛幼霆,他就把人起起来给他。另外的八具尸体只能悄悄用车拉到荒郊野外入土为安了。   盛南凯埋葬盛幼霆的时候,盛幼音还住在医院。他到医院来问她要不要参加葬礼的时候碰到了柳丹阳。柳丹阳拦住了他,以盛幼音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   看着盛南凯蔫头耷脑的离去,贺林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夫人?”   柳丹阳叹了一口,“去了还是大哭一场,等她身体大好了再告诉她吧!时间久了会更容易接受些。”   夏去秋来,等到冬天的时候盛幼音胳膊几乎全好了。出院的那天,在医院的门口她碰到了林小燕。她站在马路的对面,定定的看她。柳丹阳扶着盛幼音上车,盛幼音从车窗看着林小燕如雕塑般的身姿,问:“你都告诉她了吗?”   柳丹阳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还恨吗?”   “不恨了!”   “那就好……”她慢慢的说,停顿了一会又道:“谢谢你,丹阳,谢谢你把燕姐救出来了!这样幼霆的罪孽就可以少一项了!”   柳丹阳心中难受,只能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盛幼音从来没有问过盛幼霆葬礼的事情,每天等柳丹阳去上班了,就陪着盛万生说话解闷。   柳丹阳有一日终于忍不住对她说:“如果你想去祭拜你弟弟,我可以送你去!”   她对他温柔的说:“不用了,我每天都在心里祭拜他!”她坐在那里搂住站在面前柳丹阳的腰,“丹阳,这样就很好,真的!”   窗外大雪纷飞,柳丹阳终于放下一口气,他安慰的拍她后背,心里一阵欢喜,好日子来到了。   盛幼音感受背后轻柔的安抚,不由得默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